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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关于死亡

2020-11-24叙事散文唐新运

经历的死亡太多,由不得你有话不说。
人为什么要死。即使免不了一死,又是什么时候死亡,无法控制。
关于自己切身的事情,自己居然无法预测和安排,是怎样地无奈和悲哀。
活在人世,是件幸福和快乐的事情,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为什么偏偏有死亡在前面的路
经历的死亡太多,由不得你有话不说。
人为什么要死。即使免不了一死,又是什么时候死亡,无法控制。
关于自己切身的事情,自己居然无法预测和安排,是怎样地无奈和悲哀。
活在人世,是件幸福和快乐的事情,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为什么偏偏有死亡在前面的路口等着我们。?
单独的死亡,时日久远或许就被遗忘,但死亡接二连三地来,是谁把我们的生命之光偷盗并大肆挥霍,让我们防不胜防。
村里有一家不知是幸福还是不幸,隔上几年就有年轻人离开这个世界,而两位老人却始终健在,且有老当益壮、越活越年青、白发变青丝、长出新牙的趋势,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可想而知。
身体壮如牛,却在一夜间坍塌;晨钟时活蹦乱跳,暮鼓时分就会僵硬冰冷。是谁在冥冥中安排和操纵着我们,还霸道地主宰许多事情,不容申辩和抗争,一点点的回旋余地都没有,根本没有,哪怕是象征性也罢!
如果做出决定,至少也和当事人提前沟通。没有民主,全是专制,这就是死亡。
这户人家姓陈,多年以前从江浙一带迁来。江浙一带向来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不可与西北的苍凉和洪荒相比。他们家的搬迁始终是个谜,谜底在他们的心里。村里多数人是因为逃荒,为了生存而在这里相遇相聚,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一家给村里带来的惟一感觉是神秘。
村里的人家几乎都聚集,甚至是挤在一起,生怕落了单,或许彼此紧挨一起可以温暖。陈家却独独地分离了出去,只恐避之不及。他们搬来时已经带了一群孩子,到了陌生之地,生育的欲望和趋势并不打折扣,成活率还百分之百。在那些艰难的缺吃少穿的岁月,他家的子女达到八人。
靠水者智,多食鱼虾据说除了聪明还要长寿。陈家是这种说法的有力证明,只是我觉得,凡事都要从娃娃抓起,连吃也不能例外。陈家,长寿的只是两位老人,长寿和其子女根本无缘 ,因为两位老人小时候吃过鱼虾,子女就没有那般幸运。我们的那个村子,是沙漠南缘的一片绿洲,过了这个村往南再往南,就触摸到山了。村里人世代以耕作为生,零星地点缀了一些牲畜。陈家却养猪,养着一头威猛的种猪,是村里惟一一头纯种猪,所以这猪的子嗣不断。村里人常赶着自家母猪去配种,要走一段很长的路。他们家也种地,而这地也仿佛暴富或得势后朋友的关系,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猪,成了陈家和村里的惟一联系和脉络。?陈家的大女儿嫁在本村,没有嫁回原籍。原籍太遥远,遥远得如同夜夜回乡的梦。大女儿温婉美丽,是在一片土黄和黑红之间,出现的玉般的白。大女婿优秀得在村里连个情敌都没有 。远的地方不敢说,至少在我们这个村多年如此。村里的嫁娶,男女双方相距不会超过一百公里,如同本地人做生意,钱从这个人的口袋倒往那个人的口袋,又从那个口袋倒回来。如果有心在一张新票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用不了多久,有一天收到了一张皱巴巴的钞票时, 会惊奇地发现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大名。村里谁要娶谁,谁又要嫁谁,大家一目了然,心知肚明。只是从出生到长成需要等待一段时日而已。大女儿一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甜甜蜜蜜,连生下的三个子女都聪明非凡。村里人都说距离越远的两个人结合在一起,生下的孩子就越聪明。好像自己的孩子痴顽愚钝,全是没有结远亲的缘故。
是秋收的季节,一天,风清云淡,大女儿两口子开着拖拉机去拉地里的玉米秆子,好在冬天做牲畜的饲料。女婿在车下用铁钗将玉米秆一捆捆地挑起,女儿在车上一捆一捆地码齐。末了,还忘不了用脚踩实。车慢慢高起来,女婿非得使一点力,才能把秆子送到妻子的手里。那时候,太阳正从东往南移,汗刚刚流到鼻尖同时打湿脊背,有张有弛,舒缓有致。如果有个画家或者一位摄影家恰巧路过,绝对会被吸引。多少年后,也许会有一幅作品叫做“秋收 ”或者“劳动”将被人瞻仰和凭吊。女婿把一捆秆子递完,转身,女儿接过,放平,用脚踩的刹那,却滑了一下,一声尖叫,仰面从车上摔了下来,女婿刚刚挑了一捆玉米秆子转过身来。大女儿摔断了脖子,还没走到医院,就没了气息。
二女儿长得和姐姐同样美貌,不同的是性如烈火,嫁了别村的一位厨子。当然,那个村子离我们这村不会超过一百公里。厨子也算是个厉害角色。村里多数人除了种庄稼、喂牲口之外 ,差不多都会盖个土坯房、盘个热炕、修理烟囱、搭个棚圈,但科技含量太低了,不忍计算 。厨子不同,中国烹饪有着几千年的历史,经过数千年的发展与完善,已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部分,是先人们留下的宝贵遗产。《吕氏春秋•本味篇》中提出烹饪必须注意选料、火候、调和五味、烹调等技术问题,“鼎中之变”高深至极,是要用心来做的。作为农民之中的一个厨子,绝非一个普通农民所能比拟。都种庄稼,谁能比得了谁,多少年来,都是春种秋收,一种模式。一个人,只有做别人想做但做不了事情,才会脱颖而出啊!再说了,嫁给一个厨子,会挨饿吗?一个平头胖子,除了政界要员、商业大亨、江湖老大之外,剩下的不就是厨子吗?
村里有个横着走路已有几年的人,横行时间不长,没有吃过亏,连老子也管不了他。因为他横行,别人也都得让着他。村里人也知道,大路不平总有人来铲,石头绊脚总有人来搬。虽然此人现在还未出现,但这个人绝对会出现。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时间会把此事摆平。此人的老子当年也是横着走路的人,动不动也扬着刀子要放放人的血。虽然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老了,过早地有了老相。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到老的时候,他才体会到父亲 当年的心痛和悲哀。?是6月的天,骄阳似火,村里人为浇水先后争吵连连,矛盾不断,甚至有亲兄弟为此翻了脸。庄稼旱死了,秋后哪有钱,经济是基础一点都没有错。轮到二女儿浇地了,家门口有几块菜地,其它几块都是南北走向,独有一块却是东西开沟,除了走横着,地也与众不同。水贵如油,偏偏在巡水时发现有人大天白日在偷水,水从干渠边上的口子流进那块横着的地。二女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但她还是沉稳有序地先用铁锨堵住这进水口,然后穿着浇水常用的胶靴进了那块横着的地。地里的菜按播种的前后生长,年龄不一,长得也错落有致。 二女儿用铁锨把那些已经成型的菜一棵一棵连根铲起,那些正在生长的菜用脚狠狠踩踏。没有多长时间,菜地本也不大。这块菜地就面目全非了,如果及时补种,吃上冬菜还有希望。若不及时补救,这块菜地可能成为路,也可能撂荒。有人踩踏过,必有人步其后尘,再接再厉。鲁迅先生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最初,表象上的意义可能是不让人随意踩踏草坪。但走的人多了,你挡也挡不住。
魔鬼都有自己的朋友和追随者,那个横行走路的人在村里也有几个同党。村里最恶的人都敢惹,村里爱看热闹的人还是多数。关公战秦琼般的,总得分出个上下高低,才能在心理上有点慰藉。横行走路的人骑着摩托车,车后捎着铁锨来了。摩托车是个稀罕物,但由不得你不信,有些村民一辈子勤勤恳恳,送日迎月的,日子却过得捉襟见肘,可村里的一些二流子却顿顿有酒有肉。这不,除了村长和书记,村民们刚有骑摩托车的想法时,横行人已将其变为了现实。
摩托车后的锨刃雪亮,横行人的面孔乌黑,一黑一白相映成趣,也让空气瞬时凝固,围观的村民们都感觉到一阵一阵阴森的杀气向自己紧逼和侵袭,但又渴望着见到真实的血腥。二女儿熟知先下手为强的古训,后发制人是达到一定境界的高人才有资格和能力尝试的。两人手中都拿着铁锨,都忌惮着用了铁锨会出人命。劳动工具使用不当极易变性成了杀人凶器。正好渠边不知是谁扔下的一个破筛子,二女儿顺手操起,劈头盖脸向横行人打去,并以哭骂来伴奏。横行人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手中的铁锨仿佛拐杖,支撑着没让人倒下去。 围观者甚众,一个大老爷们怎好向一个女人动手,横行人节节败退,在看热闹者的嘲笑感叹和劝阻之中仓皇而去,头发凌乱,脸上布满了血痕。好长一段时间,横行人尝试着直着走路。
这么勇猛的二女儿,后来居然得了尿毒症,耗尽家产,撒手而去,再牛的人如何能牛过疾病和岁月。可被她斗败的横行人却偏偏过得鲜活生猛。
村里人很少有人去算命,觉得如果真算得准,日后的日子算是演了戏,没有一丝新鲜感。况且他们认为,算命先生如果真算得那么神奇,为什么从未把自己的命运改变。陈家的大儿子,多年以前上过一趟县城,经不起路旁瞎子如簧口舌的蛊惑,花五元钱算了一次命。瞎子真诚地告诉他,四十七岁那年会有一劫。虽然看不清瞎子墨镜之后的眼神,他却把此事放在了 心里。除非是出了意外,得了重病,村里人基本上都能活到七十岁以上。可这大儿子过了四十六岁以后,就有意无意地安排着自己的后事,包括妻子儿女在他身后的生活。他尽量把这 一切做得若无其事,他没有把算命的事让家人知道,但他感觉到这个劫离他越来越近,他越想躲避,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他把所有的事往坏处想,但偏偏时时处处往好里来。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百十来公斤的麻袋扛在背上毫不费力。他还花了四元钱去买彩票,成万人买了彩票,大多得的是毛巾被褥,惟独他中了最高奖,一辆崭新的小四轮,他想都不敢想。按照风往大堆上刮的道理,村里得过最大奖的是村长,也不过是摸了一台彩电而已。他摸的是拖拉机,看来这个村长都不值得一瞥,最次也是个乡长的级别。他为这个拖拉机,经不得别人的撺掇,还请了几桌酒席,一是庆祝,二是想冲冲那劫。好多人醉卧墙根,含混不清地说,没有他们办不了的事,没有他们迈不过去的坎,大儿子心中窃喜,只凭这些人的阳气,也可以压制那个劫。直到年底,那个劫也不敢来造访。儿子心中后悔不该掏那五块钱,五块钱能在村里买好多东西。日子过得太滋润了,连在床上恩爱的时间都在延长,他想把手头的活忙完之后,专门上街一趟,找到那个算命的瞎子,好好羞辱一下。他没有考虑一下, 幸福和愉悦来得太快,他应接不暇又有点措手不及。他没有往深里去想也不可能会去想,人临死之前总要回光返照,而这回光返照的形式多样,方法也不尽相同。
老子要过寿,是八十大寿。这是村里第二个过寿之人,前面还有一个人摆过寿宴,其子女四处为官,想在村里显摆显摆。过去入仕之人总要衣锦还乡,后人免不了效仿,否则就成了衣锦夜行。事实也不断证明,我们的老祖宗比我们高妙无数。你经历的事太多,或者坐在老榆树下静思几日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道理,或者对人生对世界有了一个崭新和奇异的认识,甚至自己被自己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扪胸而问这还是不是原来的自己,难道自己也成为思想家了,如果坐的是菩提树下,难保不会天下闻名。而事实是,古人们早就想这些问题了,而且把答案分别记在各式各样的书中,或者是答案本不幸散逸,我们只不过是又重新思考了一遍。芸芸众生,没有一个人不重走古人所走之路。我在夜里注视过星光,许多年前或者身后若干年,在相同的夜晚相似的时刻肯定也有和我一样的人注视苍穹。千年之前也有过一个孩子在夜里数过星星,他后来成了天文学家,而我没有。不知道自己的路往往哪里走,可以史为鉴。
过寿在村里并不受人推崇,甚至避之不及。不过寿可能还会多活几年,一讲排场,可能就会把最后残余的那点灯油给耗尽了。邻村有个老太太,活到了八十六岁,连八十四这个坎都有惊无险甚至轻松度过。子女偏要过个大寿,鞭炮无数,宾客云集,喜气冲天。不料,寿宴过后不到一周,酒肉的气息和硫磺的味道还未散尽,老太太就溘然长逝。子女们手忙脚乱,办丧事的牛羊一时都凑不齐。有个麻衣相的业余爱好者说是老太太在寿宴上领受了太多的赞颂祝福鞠躬和叩头,小辈之中有大福大贵之人,老太太消受不了,被克死了。我村第一个过寿的老人寿宴之后也大病一场,幸好子女有权有势,保住了命,但也大伤元气。没有几年,也仙去了。
陈老爷子过寿,冒着生命危险,不知图的什么。大凡节庆,都是有权有势者的舞台,其他人只是搀和,图个穷欢乐。但既然要过,就要过得排场。即使比不了那家,也要努力做到旗鼓相当。陈老爷子的寿辰恰好就在除夕,旧时年关的最后一天。之后,就是明媚的春天。据说有病之人,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万物复苏,也会跟着沾光,逐渐康复。寿宴搞得很是奢华,剩下的子女纷纷向老爷子敬酒,之后,又向来宾敬酒答谢。夜已深,家人还意犹未尽,只 怨夜短。大儿子喝得烂醉,但他心里还记着那个劫,乘着酒劲狂笑,仿佛对面坐着的就是那个满脸涨得通红的算命先生,家人都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还有一点点的毛骨悚然。他被媳妇架着扶着沿墙根回家,不免又跌倒几次。躺在炕上,炉火通红,他嚷着要吃冻西瓜,记性真好。媳妇急忙跑到库房去找西瓜,回屋后才发现他已断了气,手中夹的烟还没有熄灭。医生诊断说,是脑溢血。
老爷子默不作声,欲哭无泪。他也隐隐约约感到他的家有些问题,可又不知那个结究竟在哪里。他原本想,通过过寿,自己能替了儿女去,没承想根本无济于事。后来的事实进一步证明,他错了。
二儿子头脑精明,不愿在土里刨食,老早就进城务工了。在建筑队做做小工、贩贩羊皮、倒腾点羊绒,在数九寒天剖过鱼,在凌晨四点运过菜,总之,财富也要慢慢积累,他有钱了,把媳妇也接到了城里,准备要在城里买楼房。那套楼房他非常满意,已经看过多次,总也看不够,每次路过,他会忍不住停下来再看一次,摸摸平整雪白的墙壁,塑钢门窗,明明没有住进去,仍无法控制般地按按门铃,想像自己怎样从猫眼看人。村里是少钢筋水泥的,院墙 也并不高,站在院落里,可以看见路人的头顶。村里人不会按门铃,也没有门铃可按,甚至连门都不会敲。没有拖鞋用来换,还常常把外面的泥巴带了来。有了楼房,他就基本上算是个城里人了。现在落户方便得很,只要买了房,户口也会跟了来。有了楼房,他不用在年前扫屋顶的雪,不用恋着热炕还得爬起来去锁院门。冬天的夜,寒冷彻骨。
麦子非常紧俏,一帮二道贩子朋友找上门来,游说般地说了一堆倒腾麦子的好处,最大的可能就是至少还可以赚回一套楼房。儿子动心了,怀揣十万多元随其出了门。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七天之后,儿子的媳妇报了案。十天之后,一场大雨在城南的护城河里冲刷出了他的尸体。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媳妇老做一个梦,不停地向前奔跑,过了一道渠又一道渠,穿越了一片村庄又一片村庄,她丝毫感觉不到疲倦,但自家的村子就在前面不远处,却怎么也迈不进去,也抓不住。她自己好像风一样,向村里刮来,却无法停驻,呼啸而过。
剩下的子女活得战战兢兢,再不敢越出村庄半步。两位老人却异常健康,越活越有劲,红光满面,步履轻快。上天赐给人的寿命就那么多,这样看来,是不是两位老人把孩子的生命用掉了。可仔细想来,根本不划算,就算是两位老人消耗了子女的生命,但生命的内容和质量终不能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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