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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有些事情

2020-11-24叙事散文唐新运

离村很远的南边有一口井,井水常年不断,生出一条小溪,绕村而行。盛夏,我去井旁的一个水坑洗澡,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洗澡,只是凉快而已。身上的垢甲根本无法去掉,用的香皂是黄或者黑色的泥巴。坑里的水无法清澈见底,最终还是要到井边彻底冲洗。井里的水一
离村很远的南边有一口井,井水常年不断,生出一条小溪,绕村而行。盛夏,我去井旁的一个水坑洗澡,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洗澡,只是凉快而已。身上的垢甲根本无法去掉,用的香皂是黄或者黑色的泥巴。坑里的水无法清澈见底,最终还是要到井边彻底冲洗。井里的水一个劲地往外冒,我撒了一泡尿,试图把水逼回去。但尿显得太无力,仿佛沉陷情网之后的抗拒,撒下去就了无踪迹。而携了尿的小溪,必经我家,我们依水而居,自然免不了靠水生存。
有水的地方必有草,因此水旁芦苇成湖。芦苇丛中有一个鸟窝,很是精致,鸟窝中有几枚鸟蛋。大鸟正在坐窝,可鸟蛋命运难卜。可能会成功孵化,也可能被其他野兽趁大鸟不在之时叼走。让我高兴的是,过不了多久,水塘里多出些嘴角嫩黄的小鸟,和大鸟一模一样,只是形体很小,而且数量与蛋的数目相符,我会很高兴,心下释然。
有许多蝴蝶在翩翩飞舞,是庄周还是梁祝,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有些蝴蝶的幼虫在地下要蛰伏许久,甚至好多年,成为蝶,然后死去,在太阳下的生活只是半年,或者几天,几个小时,有的仅仅为了产卵繁衍后代,产卵之时更是死亡之期。但终是见了太阳,享受了生活。与人又有何异?在时间的无涯里,生命,只是短短的一瞬。庆幸的是,终于到这世界走了一遭,世界总归是美好的。
每天华灯初上时,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连与熟人打招呼的精力都没有。我所在的街道停电,生出无名的烦来。街角一家商店的门口,支起一张小木桌,悄然点着一支蜡烛,几个民工袒胸露腹,满面通红。桌上一碟花生米、二两老白干、半斤猪头肉。饿意阵阵袭来,我刚刚推掉一桌大餐。
夏的夜,我和父亲去浇玉米地。放开渠口,水迅疾地流进田里,慢慢浸润干渴的土地。我和父亲坐在地头,父亲递过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和一撮烟丝,父子俩卷着烟吸,沉默无语。听地 里玉米清晰的拔节声。“啪啪”“啪啪”……是欣喜,更是感激。玉米感激我们及时为它上了水,免受干渴之苦;我和父亲感谢玉米伴着我们度过一个美好的夜。
房前有一个小小菜园,正是初夏,母亲给黄瓜搭了架。瓜藤依着木棍盘旋而上,花才开始收缩。渠水被顺利地引进菜园。明天,瓜花的另一端就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瓜儿,不能用手触摸,娇嫩得容易死掉。等下一个水浇过,小小的瓜儿迎风见长,好比房价,居然可以吃了,而家里尚未做好动嘴的准备。
油灯如豆,窗外寒风凛冽,在北方土坑的沿边,母亲就着灯光细细纳着鞋底,我伏在坑沿与书亲密接触。炉火通红。父亲喝了酒来沉沉入睡,鼾声一浪高过一浪。读到高兴处,我大声把书中的内容读给母亲听。母亲读了一年书,基本上是个文盲,却是可以听得懂的。针在灯光下泛着清亮的光,母亲头发尚乌,屋里温暖如春。
夜空,有一两朵云点缀其上,没能遮挡星光,反把夜空衬托得更加清晰和真实。银河大步横跨并联结了天际。我躺在麦秸上,身上盖了棉大衣,做我的梦。虽是初秋,北方的夜却凉如水。那么多的星星,凝视着苍穹之下的这片黄土。照耀了古人,见证了诗词歌赋,旁观了兴衰更替,并将一如既往。我正在做和尚未做成的梦,在未来的日子里,谁要延续?而我,又步着谁的后尘?
深秋初冬,空气中有了雪的味道。雪会如约而至,纷纷扬扬,无休无止,将世间的万物笼罩 于白色苍茫之中。在一片白色间,高高的白杨树几乎与雪融为一体,树上参差不齐地点缀着 几个黑点,将一片纯白轻轻点破,那是鸟的窝。是春夏时节的杰作,而今显示着无尽的温暖和温情。家,是用来遮挡风雨和抵御寒冷的,冬天的鸟作了贴切又近乎完美的诠释。
我看到一群孩子在屋后撒尿,他们对自己的小鸡鸡充满了信心,想把一泡泡童子尿射到屋顶,可屋太高,鸡鸡太小,尿射到半空就无奈地叹息着摔向地面,打起些许尘土,附在裤脚上不肯离去。孩子们不甘心,有一股劲怂恿着他们,撺掇着他们,令他们至少在这个年龄不言放弃。他们身子向后一仰,屁股往前一顶,一股股尿激射而出。那尿,能不能冲上屋顶,我不知道。我只是羞赧地看看自己的腿脚,不知从何时起,我尿尿的时候已经毛了腰,强有力的哗哗声已与我远离了。
我的一位民工朋友,在夜色中瑟缩着进了我的屋,他肯定有事找我。他孤身一人从甘肃到新 疆打工,为了供两个孩子上学,一来就是四年。我的父亲也八岁时来的新疆,话说得急了,就夹杂了乡音。村里甘肃人很多,我时时处处能感觉到甘肃人极重的恋家情结,村里的人总以有生之年能回老家一趟作为无限的荣光,祖父到死没能回家不但是他的终身遗憾,后辈也 觉得在村里没有多少脸面。我曾经借钱给我的民工朋友凑足了孩子的学费,就在别人以为他骗了我钱的几年后,他还给我了。这次,他要买辆三轮车,我又把钱借给了他,虽然我的手头也从未宽裕过。除夕的夜,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我的手机响起,是陌生的号码,是他, 打来电话祝我过年好,并将祝福带给我的家人。我知道今年他又没有回家,独自住在出租房里,图个省钱啊!却有心奢侈般地打了电话给我。
在街上匆匆而过,习惯了钢筋水泥,见多了红男绿女,常常会遇到升旗。当国歌声嘹亮起来,五星红旗徐徐上升,就会不自主地静立当地,目光被那片鲜艳的红吸引,眼泪瞬时盈满了眼眶。每一次都如此,从不例外。小时候爱哭,将泪水过度透支,流泪已是遥远的记忆。激动和冲动,也随着年龄渐长舍我而去。为什么在此刻,我的心和泪却不堪一击?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仔细一点,可以听得到小草探头破土的声音,生长的味道也将我包围。在我时刻关注的那个村,又有多少早已离开村庄的牲口频频回家,探视旧主?部分草场开始退化,现代畜牧业的发展要求牲畜实行舍饲圈养,同时也好让草场休养生息。为了实现这从未约定的相会,它们会付出多少的艰辛和努力?我记得那挣断的笼头和缰绳,全部都是用牛皮硝制而成,干后坚硬至极。用最锋利的刀子割断它,也得花一阵功夫,手会酸痛。长途跋涉,它们身上不再油亮光滑,而尘土遍体。彼此的约定心照不宣,牲口们会看看主人,转转院落,还会在拴过它的门前树下驻足一会,忘不了踩踏一次曾走过的路,和驻守的老朋友打打招呼。黄昏时分,淡淡的斜阳照过来,地下的尘土慢慢上升,凝成带着呛味的雾。它们就冲过这层薄雾,急急赶着回去,它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因为有了新的主人。我们也一 样,留恋了一个地方,不可能有福气永远居留。
家的南边有一口自流井,流了若干年,水从当年的喷涌而出到现在的用手掌就可以轻易堵住井口,它一直默默在流。村里有了自来水,因了惰性,村人似乎已将它遗忘。村里的牛羊骡马总念及旧情,喜欢去井边喝水,钟情唇与井口的相吻。村人对此熟视无睹,司空见惯更易淡忘。有那么一个春节,天奇寒,早晨打开水龙头时,水滴答了几下,就害羞得不敢出来见人。一阵的忙乱,暂时的手足无措后,我看到了扁担,看到了少忧患而多逸豫的水桶。我来到井边,井水依然在流,而且那股水比缺水季节大了许多。水井按照自己的意愿流淌,宠辱不惊,却在有生之年时刻关注着村庄,从未离开,没有表白,一声不吭。
外公常感到浑身无力,肚子很胀。等确认时,已是肝癌晚期,腹大如鼓,子女的家里都不富裕。外公有着伟人般的额头,却一辈子从事耕作,所有的子女都世袭般地继续与他一般无异的命运。他在病床上,开始沉默,床边摆放着许多长时间只敢远观而从不出手的奢侈品。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忘不了那种眼神,再高明的演员也无法模仿。对生的渴望吧,美好的愿望向来很难实现,奇迹终未发生。外公一直沉默到死。我一直通过各种方法和途径了解外公死前心里在想什么,包括做梦,试图通灵。更多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准备张口说点什么时,我就会醒来,我们更渴求真实。夜间梦到的人,梦醒后会更想念。
投身人世,我们究竟想做点什么,又做了些什么?甚至,留下点什么?我的另一位亲人,因车祸转瞬间离开了我们,我去吊唁时,她神态安详,静静地躺在棺里,医生说内脏已全部受损,可她的脸上丝毫没有痛苦之色,恍惚间仿佛还带了点笑意。许多年后,我们都将此事淡忘。偶然一个机会,我去别人家看到一张碟,是在农村秋收后聚会时拍摄的,她在里面的镜头很多,那么鲜活!碟的主人伤感地说,碟里面的人,许多已经不在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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