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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走出大山

2020-11-24叙事散文拈花微笑
走出大山去看进进并非是我突然产生的念头。进进是四姨的大儿子,出生在一个深山老林的小村庄。十五年前,四姨抱着进进来我家,那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婴孩儿了,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的睫毛浓而密,眼俭垂下时,会投下一排倒影;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
          走出大山
  去看进进并非是我突然产生的念头。   进进是四姨的大儿子,出生在一个深山老林的小村庄。十五年前,四姨抱着进进来我家,那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婴孩儿了,我至今记忆犹新,他的睫毛浓而密,眼俭垂下时,会投下一排倒影;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一切;粉粉嫩嫩的脸,像是晨露里含苞待放的花朵。   山窝里居然生得出这么机灵的伢仔!母亲啧啧地从四姨怀里接过进进,爱不释手。   姐姐进进的手脚真长啊。四姨喜不自禁地捊起进进的胳膊和腿,初为人母的四姨,珠圆玉润,骄傲自豪。而进进的手脚,果然是瘦瘦的长。   他以后会成为艺术家的。我断定,弹钢琴或者画油画。   母亲插嘴道,这么长的腿,以后成为长跑冠军也很有可能呢。   跑出大山,跑进世界!我赞同。   一屋子的人都乐了。进进挥着他极具艺术家气质的手,嗬嗬地跟着笑,嘴角微微扬着,俏皮至极,令人无限爱怜。那时正是人间四月天,进进半岁,紧紧地偎在四姨的怀里吃奶。   那年的七月份,考试一结束,我便吵着要去看进进。母亲吓唬我说,十几里的山路,不通汽车。我哪里会在意这些,十来岁的年纪,心中有希冀,有明媚的阳光,有灿烂的明天,又怎么会顾及脚下路的崎岖呢?   今天,陪我去深山看进进的,仍是母亲,汽车在泥泞的山路上喘息挣扎,山路依然,时间已过了十五年。我羡慕当年撒开脚丫奔跑时的欢快情景。我还记得那时我穿的是红色的棉绸衫,黑色的弹力裤和白色的回力鞋,那样的轻松和朝气。我跑在山路上,茂密的树林里,山风在我耳旁呼呼作响,像是演奏的进行曲。   这一片片的树林还在,庄严又温柔,虽然是冬季,一些枯萎并不能掩盖山的苍翠。也许改变的只有我,这些年来,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时沉默,我习惯穿长裙,穿长风衣,习惯一个人来来往往,甚至,无药可救地消沉。这并不是矜持,我心中的阴影如同眼前层峦叠嶂的山,连绵不断,我走不出来。   今天的山风是冷的,以至于我不得不竖起衣领,最终,又不得不将车窗摇紧,任凭树枝拍打车厢,是我老了么,至少我的热情不再,只剩一些往事清晰又模糊。   那年七月,我没有看到进进。因为通讯的不发达,直到到了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我们才得知,四姨发现进进手脚的异常,两日前已去省城作全面检查。   母亲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省城。我只是震惊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山花开得这么绚烂,进进应该立于花丛最深处,支着画架,又或是于竹林篝火旁,长弹一曲。或者就像母亲所言,成为长跑冠军,不,就算不成为冠军,这么原始的深山老林,进进完全有理由可以在这里嘻耍玩闹,和同龄孩子一起快乐成长。   然而,医疗的不发达,检查并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但这也是最坏的结果了。由于无法对症下药,进进的手脚慢慢地开始萎缩。几年后,查出是先天性的肌肉萎缩,还有,先天性的智障,因为时间的耽搁,加之医疗依然的落后,进进始终没有站立起来,他无法象同龄孩童一样健康成长。   十五年的期间,我没有再见到进进。过早地离家,四处地求学,异地的工作。只有在电话里,偶尔地听母亲提起进进的只言片字,心总是痛的,却又无能为力。后来四姨又连续生了两个儿子,母亲说漂亮异常,健康又开朗,但我对进进的牵挂和担心,一年胜一年。   进进十岁生日,母亲去看他,进进坐在椅子上,母亲前去抱他,他嗫吸着说,姨妈不要来。母亲问为什么。他又嗫吸着,半响,说,进进不好……   母亲在电话里说这些,声音是哽咽的。我无法形容我的心情,一个念头从此如影相随:进进,我一定要去看你!   但是长年在外,回一趟家又谈何容易,后来举家的搬迁,我离开故乡也不觉十余年,岁月是个沉重的话题。   想这些,车子已停在四姨的门前。汽笛声惊得鸡飞狗跳,袅袅炊烟,是乡村特有的气息。四姨闻声出来,已是中年的四姨,两鬓染霜,顾不上寒喧,我直奔屋内。   我确信坐在院内凳上的便是进进了。剪得短短的平头,简陋的衣着,瘦削的肩和腊黄的脸,他若是站得起来,应是比我还高的个,他若是正常成长,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他应是神采飞扬……   进进抬起了头,黯淡的瞳孔里满是诧异,这让我想起初见时他浓密的睫毛和乌黑的眼睛,他微微扬着的嘴角,而他极具艺术家的手和曾被认定会成为长跑冠军的腿,蜷缩着。   进进,你记不得我了,是么?我蹲了下来。   进进啊,这是姐姐,你不认得了吧。四姨指着我,进进迷茫着,但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我辨别得出,他应是在叫姐姐。我掏出纸巾,将他脸上的灰尘仔细擦净,我为他整理衣服的时候,看到他的双手,干若鸡爪。但这双手原本是应和肖邦和达芬奇媲美,可以如莲生花。我无能做其它,只有将他萎缩的双手捂热,细细擦净他指甲里的污圬,然后轻轻地给他做手部按摩。进进能感觉得到我的心情么,他嗬嗬地笑着,如十五年前一样天真无邪,只是嘴角不再微微上扬,他的嘴角已依稀可辩新生的胡须。   进进,这个时候,你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笑声琅琅,再过一年,或者两年,你应该读大学了,会有自己的初恋小情人,有自己青涩的心思和凌云的壮志……   四姨搬出竹椅,要我坐,我双手去接时,沉沉的重,我的心,也如这竹椅一样重。   我沿着后院的小径出来,上了一条山路,山路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这些落叶中,有脉脉的黄,也有茎脉依然青绿。但踩在脚下都是松软,如果说,这些落叶中,黄的是我,然而绿的,不应该是你,进进,因为这些落叶,等待着的都是碾入尘土。   电话铃声打断我的沉思,是一个文字上的朋友,问我在哪里。我说在深山老林。朋友笑道,果然要激流勇退、南山耕种么。我笑,我老了,谈不上激流,但耕田种地无论魏晋确实为我向往。末了,我长叹一口气,我说我向往。也许是自言自语,我并不想谁会明白。朋友沉默许久,说,不要轻易埋没自己。我笑了笑,便关了机。   如果我在深山里带着象进进一样的一群孩子,算不算逃避,算不算埋没?我这样问自己。山风呼呼地吹,是割面的冷,打在树枝上,噼噼叭叭,又有落叶纷纷,却是无声无息。母亲叫唤声中,我下了山。   山下的车子来接我了,我去跟进进道别。进进嗬嗬地笑着,他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我知道。   我迟疑了一下,说,进进,我要走了。我疑心医生说他先天智障是存心在捉弄人,因为他真的听懂了,他的脸明显地阴了下去,眼俭也耷拉了下来。   我安慰他,我会再来看你的。他眼眸倏地又亮了,是十五年前,我见他时,初生的模样么?   我上了车,山路颠簸,我沉默着。良久,母亲说,你知道吗,你四姨搬在院子里的椅子,全部被进进搬进屋内了。   啊?!我惊叫到,他站都不会站,手都伸不直,而那些椅子那么重,我几乎双手都提不动,他怎么搬得进来?   我也不知道。母亲说,你上山的时候,我和你四姨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椅子都在屋内,又没有谁来过,你四姨问进进是不是他搬进来,他一直乐呵呵地笑着。   我震惊着,母亲又说,你四姨告诉我,这么多年,进进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别过头看窗外,村庄和树林,都在缓缓地后退,落日渐渐西沉,拉长了树的倒影。我突然想起年轻时,我极喜欢的一句话,白日光殆尽时,黄昏星依然闪烁。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总告诫自己,抱紧信念的灯。   这样的感觉已离我太远太远,这样的信念已离开我太久太久,但是,进进,如果说今天是我给了你信念,让你以常人无法想像的毅力搬进那些椅子,你知道吗,你创造了奇迹,这远非画一幅油画弹一曲钢琴拿一枚金牌所能相题并论的艰辛。   我感动。   进进,我为你骄傲。   打开手机,还是那位朋友,她发信息给我,说,做你要做的事。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推翻积压在我心中多年的包袱,我知道,轻松下来,我必然能走出心中的大山,而进进,我会给你信念,有一天,你一定也能走出眼前这层峦叠嶂的山,去看原本属于你的繁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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