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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忆事悼逝

2020-11-21叙事散文汪彤

七年前后遥记那是七年前,新婚不到一月就过年了。除夕傍晚,在医院里,只有我和公公在病房。公公胳膊上插着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液体,静静注入他的体内。液体流淌的很慢。病房外不时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年的脚步越走越急;病房里,时间却被滴管里很久才往
七年前后   
  遥记那是七年前,新婚不到一月就过年了。除夕傍晚,在医院里,只有我和公公在病房。公公胳膊上插着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液体,静静注入他的体内。液体流淌的很慢。病房外不时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年的脚步越走越急;病房里,时间却被滴管里很久才往下流淌一滴的液体凝固了。   公公安静的躺在病床上,染得乌黑的头发,被剪理得很整齐。那时他的眼睛很清亮,耳朵也聪灵,唯有嘴巴常常不能闭合起来呼吸,胸脯一高一低吃力的起伏,努力吸进一些氧气,又呼出一些肺气,哮喘病折磨得他不能好好的过一个新年。   我搬了凳子坐在公公的床头,不时的抬头看输液瓶里总也流不完的那半瓶透明清亮的液体。手里拿来一本《读者》,挑有趣的笑话读给公公听。读到可笑处,公公发笑时,嗓子眼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困难起来,使劲的咳嗽。我不敢再用调皮的声音读那些文字,只是悄声的用最平和的话语说给他听。我静静的念,他默默的听,听到有趣时,我见公公眼里有强忍着即将溢出的笑意。
夜幕黑下来,八点多时,最后一点液体输完了。家人准备好年夜饭来接公公。回家后,我接到一个从老家打来的长途,爸爸抽噎着鼻子在电话里说:“小彤,你爷爷过世了。你刚结婚就别赶来了……”   那个晚上,我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临晨十二点,满城的鞭炮声如泄洪闸里奔腾怒吼的洪水震耳欲聋,我悄悄出门,跪在渭河边,淌着眼泪给刚去世的爷爷烧了纸钱。   七年后的今天,新年伊始。这个年,我依然不笑,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腊月二十三,小年的这一天,公公走了。   公公走时刚刚七十二岁。他的身体被可恶的哮喘和肺心病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他整日整夜坐在病床上,头发稀疏斑白依然剪理的很整齐,脸颊上深陷的眼窝里,没有光彩的眼神迷离飘散,唯有意识还努力保持清醒。身体的病变已经不能让他躺下来做片刻休息。在弥留之际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遍一遍大喊老伴、儿女、孩孙们的名字。不停的断断续续给每一个在他身边守候的亲人说一些含混不清的话语。这是他临终前最后的交待。在他神思游移时,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你是孩子的好老师。”   这七年的日子,每到冬天和立春前后,公公总要住一两次医院。每次住院,都仿佛是大夫用大量的药剂从死神那里为他换回一条性命。这七年的时间,他受的苦、受的痛常人无法体会。每个月一千多元的药物腐蚀折磨他的胃,破坏他正常的生理机能。但他却能够充分的利用这些化学合成药剂,努力维持自己的生命。   生活在这尘世之间,公公已经饱受近20年病痛的折磨。自从20年前他从广州开商贸洽谈会回来;自从20年前他为国家创汇30多万美元,被登上《甘肃日报》起;自从他被……亲切接见后,他辉煌的成绩就开始向他的身体讨债。公公十五岁参加工作,五十二岁是他事业的顶峰,也是他身体健康时刻的顶峰。   这些年,他的健康状态每况日下,但他总是很顽强。每次带孩子去看望他,他总强打精神和孙子说话,和我聊天。他很寂寞,他曾经戎马一生练就的好口才,让他有很多思想想要和人交流。但孩子们总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去倾听。在这最后的几年,公公与我最能说得来。他说话时两眼炯炯有神,每次谈话时,我都注视他的眼睛,他伸向远方的目光里,有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无限向往。
人间的不舍
  每次从公公家出来,临走时,我会提醒孩子:“去亲亲爷爷”。孩子跑到公公跟前,用小手搂住爷爷的脖子和头,在他堆满笑容的脸颊上亲一口。这一亲,倒比那些化学药物的作用好得多,他的精神仿佛渐渐又焕发起来。   就这样公公用精神支撑着躯体。而这些日子,在医院里,他的皮肤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这些管子里的能量维持着他将要熄灭的生命之火。但他对生的渴望却那么强烈,当我给他喂稀饭时,他允吸勺子的力量,从勺臂传入我的手心;当我轻轻说话安慰他时,他的眼泪从眼角悄悄滑下。   自从有缘成为他的孩子,这些年,我常常看到他被病魔折磨的痛声叠叠,大汗淋漓。但他顽强的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可这次,我看到他在流泪。那泪水清澈的散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我轻轻拭去,那泪水却又立刻默默涌出。我知道这是他不舍的泪。他不舍得体衰的老伴,不舍得年幼的孙儿,不舍自己拉扯大的一大帮长大成人的孩子,不舍这尘世间一切如烟的繁华。   公公舍不得离去,就想摆脱了那些液体为他带来的能量。他想用自己身体的器官,维持自己的生存。他含混不清的话语中一直再喊:“饿”。我给他喂一些汤汁,他努力允吸、吞咽,可那汤汁吞咽几口后就不再下咽,慢慢从嘴角流出,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胡须滴落下来。我给他喂一片香菇,他也试图努力咀嚼、吞咽。一会儿,他的嘴巴像咽下了香菇,头转向我,眼神又向我说“饿”。这时,病房里进来看望他的客人。看望他的客人寒暄了半个小时,他打起精神说了半个小时的话。客人走了,他用舌头不停的在嘴里安顿假牙,我看他不舒服,抠出他的假牙,那片半个小时前喂进嘴里的香菇,也随假牙带了出来。半个小时,香菇就在失去功能的假牙上粘连着,而他却强打着精神和客人寒暄。他失却了吞咽的能力,却还用意志支撑着身体。我的眼泪如泉流淌,我背过身子擦拭泪水,怕公公看了心里难过。待我转头再看公公时,他的泪水也早已爬满了面颊。   公公流着眼泪,眼神伸向病床边。小孙子正为他按摩输了液晾在外面的胳膊。公公的眼神久久停留在小孙子可爱红润的脸上。这些年,这唯一的男孙儿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那每天电话里和孙子的絮叨,是他天天盼望中最有欢声笑语的片刻。   记得婚后一年,怀孕临产前去看望公公。公公想到自家马上又要添新人口,自言自语说:“一定是男孩子。”我在旁边听了就开导他。我说:“爸,现在都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一样,你可不能重男轻女。”   其实怀孕六个月检查身体时,医院的朋友早已告诉我是男孩;临产前检查又是男孩;我总馋肉,又总怕热喜凉种种迹象都知道自己将生产一个男孩。可那时年轻,总觉得自己思想开明,总想去开导老人们陈旧的观念,于是也总在这样的事情上与公公唱反调。没想到,这次惹公公生气了。他突然发火,用拐杖在地上使劲一住,声音很大的说:“生什么,我都不管。”   这是记忆中公公唯一一次对我发火。这次我也很拗,赌气不吃饭悄悄走了。现在想来,才知道为这个家族生一个男孩子有多么重要。这个孩子是这个家族在这一代唯一的男孩,是延续家族命脉的根系。这种传宗接代的传统思想,是每一个老年人都会有的盼望。
那天在公公的坟前,我看到自己刚满六岁的儿子,作为长孙跪在人群的最前面。他小小的身体淹没在人群中,但他仰着脸嚎啕大哭的声音,却使每个参加葬礼的人都感到心寒。这时,我好像才真正理解了公公那份心愿的份量。   记得,孩子这样的嚎啕大哭还有一次。那天我在厨房做晚饭,突然听到二哥大声严厉的指责婆婆。婆婆低声不语,公公也低声不语,唯有这年幼的长孙突然大哭起来。他扯着嗓子边哭边用小手指着二伯说:“你对老人厉害,你做得不对。”二哥顿时语塞,再也没有一句话。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二哥临走时当着公公的面对孩子说:“今天是二伯不对,以后我改,好不好。”孙子应声说:“好。”公公笑了,一家人都笑了。
棉花垛一样的笑容
  公公的笑容很和蔼,有时他的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但那不是笑声,是呼不过气来的喘息声。公公的微笑只是堆在脸上,满脸的皱纹顺着一个方向堆砌,仿佛麦场上堆起的棉花垛。每次和孩子去公公家吃饭,公公脸上的棉花垛就会快乐的堆起来。
  每次吃过饭,在餐桌上,我都会和婆婆“拌嘴、抬杠”。收拾碗筷的时候,婆婆说:碗,我不让你洗。我说:我洗,我洗,你别管了。就这样和婆婆你争我抢,有时在厨房里还推来搡去。这时棉花垛就会堆上公公的脸庞,他欣慰的笑着,摇着头对我和婆婆说:“我还没见过抢着洗碗的婆婆、媳妇。”   公公爱干净、爱整洁,他穿衣戴帽也喜欢时髦。记得有一次去省城出差,看到有件老人穿的男式夹克颜色样式都很时新,买来送给公公,他穿上新衣服脸上乐开了花,那件衣服他出门看病总要穿在身上,他觉得那是能撑得起门面的衣服。直到临去世的时候,他也穿着。   元旦的时候给公公婆婆买了双星牌品牌的棉鞋送过去,一进门,还没站稳脚跟,公公就要看看那鞋子时新的样子,我赶忙帮公公套在脚上,这次他脸上露出舒服的笑容,边笑边给在一旁的二姐上话:媳妇比女儿好啊!公公偶尔也开一两句玩笑话,他的玩笑话却让人很难堪,尽管他当时脸上正好堆着高高的棉花堆一样的笑容。   每回去看望公公,临走到街角拐弯处,孩子总要提醒我:“妈妈,爷爷爱吃香蕉,奶奶爱吃柿子!”以前我总是要孩子猜的话题,现在孩子倒能够常常提醒我。买一些公公和婆婆最爱吃的水果、小吃让孩子拎着跑在小路的最前头,孩子一边跑一边喊:“奶奶,爷爷我来了。”这时开门迎出来的是婆婆的欢笑,公公则伸长了脖子,往窗子外面张望,他的牙齿露在外面,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喘息声,脸上堆满了棉花垛一样的笑容。
从前的乐土
  大姐家在长城公司,住一楼。屋子的后院有一片空闲的菜园,大姐去上海之前,园子里经营了葡萄树,每到夏季茂盛翠绿的枝叶遮蔽了窗棂。楼前院子里种了一排整齐的银杏树,直通到这栋楼的尽头。银杏树下盛开着一丛丛艳红的美人蕉。每天中午,日头热火起来,工厂里退休的老头们就在树下花前打牌娱乐。这工厂里的工人们大多来自外地,他们和清高孤傲的读书人不一样,他们对人纯朴热情,好听的普通话门里门外见面就给你热情的问候,楼上楼下经常走动互相照应。大姐是西安交通大学的老牌毕业生,是厂子里不多的高级工程师,又培养儿子考上北大,是这厂子里的少有的荣耀,大姐倍受左右邻居的尊敬,临去上海定居时把房子给了公婆。她说这里空气好、环境好、人也好,你们住在这里会开心的。   婆婆在菜园里葡萄藤下种了一排排嫩黄瓜,每到礼拜日,我带着孩子去看他们,公公就让我从窗子里翻出去摘黄瓜来吃,这是公公和婆婆经营的小生命。公公的身子差,无力走到那排银杏树的尽头,于是这菜园里的绿色和楼前老头们打麻将高兴时的欢笑声就是公公唯一的乐趣。还有,每当看到那些翠嫩的黄瓜,在我和小孙子的嘴里发出咯嘣清脆的咀嚼声时,公公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而这样的好日子不多,公公渐渐衰弱的身体和这住地的遥远,让那些天天忙碌的儿子们不能常来看望照顾他们。大哥家的房子闲置无人,行走各家都很方便,于是大哥就想接公婆去他家。大哥家也住一楼,楼前高墙遮挡楼体,屋子阴冷阳光淡漠,虽屋子装修后用具方便,但公公却坚决不愿离开这厂子里的房子。大哥来找我,告诉我让公公住他家的真正缘由。大哥说公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如果身体一旦不行,在大姐家多有不便,但又不能给公公讲清楚,怕他心理上接受不了。大哥给我下任务。大哥说:爸最听你的话,你想办法把工作做通就搬家。我也舍不得离开公公和婆婆住得如此舒心的这片乐土。虽然每次来这里,带孩子要坐很长时间的车,多有不便,但我要考虑大局,我和公公聊天,乘他高兴时就劝道:“要不住我那去。”公公马上说:“你那个六楼我上不去,上去又下不来,冬天冷夏天热,不去,不去”记得孩子很小的时候,公公和婆婆也在我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活动的空间太小,屋子的温度又不适宜,公公着急的总是用拐杖剁我家的地板,公公说:“在你这里,我和你妈就是笼子里的鸟”。可我也不能把搬家的直接原因向公公说明白,于是我就哄他:“爸,你就去大哥家住吧,那里离我家近,下班从幼儿园接了孩子就去看你们多好。夏天,吃过饭我带着孩子散步走小路过了铁桥就和你们在一起多好。”公公喜欢孙子整天围在他的身边,我的话公公总觉得有道理,我一张口,还没做工作,公公就答应下来要搬家。但嘴里答应着却叹口气和我开玩笑说:“我和你妈就像没窝的兔子,到处走。”我也和公公开玩笑说:“孩子们都要争着和你们在一起,你不知道兔子有三个窝吗,他们是经常搬家的!”   忆事悼逝,公公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这片刻之间的逝去,阴阳之隔却仿佛在一场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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