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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冬夜飞旋

2020-11-20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沉重的夜压下来,灯光被路挤扁。冰凉的空气穿过广场,把暗亮的刀锋挂上枝头。谎言,委琐,冷漠,逃遁,还有一些含义暧昧的影子,纷纷降落,尘土般铺满遍体鳞伤的夜。沉默零乱,风声呼啸,鼓楼站在街角灯火辉煌,纸屑和欲望四处飞扬。我站在冬天的夜里,
关瑞   沉重的夜压下来,灯光被路挤扁。冰凉的空气穿过广场,把暗亮的刀锋挂上枝头。谎言,委琐,冷漠,逃遁,还有一些含义暧昧的影子,纷纷降落,尘土般铺满遍体鳞伤的夜。沉默零乱,风声呼啸,鼓楼站在街角灯火辉煌,纸屑和欲望四处飞扬。   我站在冬天的夜里,内心无限忧伤。我把心爱的灯笼丢失在了路上。就在夜还没有完全落下来的时候,我提着我的灯笼穿过村庄,越过结着薄薄一层冰的小河,我想赶在天黑之前点亮我的灯笼,照见回家的路。可是,我把灯笼给丢了。今天中午,阳光很好,尽管失去了温度,但依然叫我欢心不已。我走出家门,一路唱着歌,像一只鸟,飞向外婆的村庄。在那里,我美美地吃了一碗芹菜面条,和一个沙枣馍,然后偎在外婆的膝盖上听她讲故事。然后,我要回家了,天黑了,妈妈一定会站在门口等着我呢。外婆取下挂在墙上的灯笼,叫我看不见路的时候就点亮。那时一只多么好看的灯笼,玻璃罩子里面藏着一小截红红的蜡烛。我想,等蜡烛点完了,我再放进去一截,我可以提着它在院子里向别人炫耀,以后晚上一个人走路就不会再迷路,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可是,我把灯笼给丢了。我还没有点亮它,就给丢了。这让我沮丧和忧伤。更加糟糕的是,没有了灯笼,站在迷茫的街头,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尽管我清楚地记着,我家门口的马路边上竖着一座雕塑,听他们说,这是一只向着太阳飞翔的鸟。我不信,因为很多时候我站在它的下面仰头望,怎么看它都像一只烤鸭,甚至还能隐隐闻到它飘过来的香味。看着看着,我的口水就止不住往下流。为这,他们都不太愿意理我了,说我把那么美好的飞翔变成了口中餐物,真是庸俗不堪,无可救药。连我父母对我也很失望,认为我从小就缺乏对美好理想的追求,胸无大志,除了吃,别无它求。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因为那只雕塑看上去真的就像烤鸭,烤化的肥油都快流下来了。我实在不明白,它有翅膀可是没有羽毛,没有羽毛怎么飞翔呢?它又不是飞机。   现在的问题是,我把灯笼给丢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走在被夜色消融的街上,我试图寻找到那只烤鸭。可是,四周尽是慌乱的灯火和变形的声音,它们遮盖了我的瘦弱的惊恐的目光。我像一条狗,尽力嗅着烤鸭的气味,但是很快就发觉鼻子里满是来源不明的呛哄哄的气味。   鼓楼是这个城市的中心。它的四个门洞正对着四条大马路。四条大马路笔直延伸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来。方向明确,是这个城市最大的特点。我清晰地记着,走到东大街的尽头,再向南拐,经过一间理发店,一家牛肉面馆,一所中学和一个批发市场,就能看见烤鸭,就能回到自己的家里。我钻进鼓楼的腹部,四面吹进来的风把我压缩成一个颤抖的黑点。我转动身子和目光,从每个门洞口寻找回家的方向。很奇怪,它们居然都一样,一样的马路,一样的灯光,一样的车来车往。我想起临走时外婆说过的话,别相信那些城里的灯光,都是假的,只有你手里的灯笼才能照亮你回家的路。可我把灯笼给丢了,我愈发害怕起来。我呜呜地哭,哭声浸湿了夜的冰凉的风,哭声像长了翅膀,分别从四个门洞飞出去,飘飘扬扬,消失在马路上。   正哭着,旁边一个比黑暗更黑暗的影子蠕动。我吓了一跳,赶忙捂紧嘴巴,生怕自己连哭声一起被那个影子掳掠。我问你是谁?没有回答。我提高音量,再问,依旧没有回答。我试着走过去,朝着影子揣了一脚。哎呀一声,很苍老、疲惫的那种。正好一辆车急驶过来,灯光照进来,我看清那是一个蜷缩着的乞丐。他张开眼睛望着我,空洞的眼神里满是饥寒交迫和对我的哀怨。车从鼓楼身边拐过,门洞里恢复黑暗。有家不回,真是的。他窸窸窣窣地翻身。我说我把外婆给我的灯笼给丢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黑暗里,我听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顺着来时的路去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说完,他好像很快就沉沉睡去。   那么,我是找回家的路呢,还是先找丢失的灯笼呢?思忖良久,我走出鼓楼门洞,决定一定要找到我心爱的灯笼。街上人影渐渐稀少,风无所顾忌,铺天盖地地吹着。寒冷拥裹我的全身,并一点一点深入我的骨头。我竖起衣服领子,朝着来时的路走去。那条路远离鼓楼,远离宽敞的四条大马路,也远离冷漠和冰凉。我熟悉这条路,就像熟悉自己膝盖上的那块疤。我不是一个调皮的孩子,而且胆小。很多年前,外婆家门口还种着一棵杏树。杏子还青着,他们已经垂涎三尺,等不到成熟。可是因为杏树是我外公在外婆生下我母亲的时候栽下的,他们再猴急也不敢自己爬上去摘几颗。他们挤出可疑的笑来巴结我,教唆我爬上去摘。我就爬上去了。结果,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毛毛虫在它的途中遇到了我。它分明被我吓着了,蠕动着掉落下来,正好掉在我手背上。我也吓着了,大叫一声,从树上滑落下来。树皮蹭破了我唯一的裤子,也蹭破了我的膝盖。一块暗红色的伤疤,就这么不可思议地留在了我的膝盖上。   夜越来越浓,冷越来越重。我不知道我走了多长时间,城市消隐,世界渐渐安静下来,也没有了一丝光亮。在完全的黑暗中,我反倒不再害怕和恐慌。我相信我的灯笼,一定在某个我经过的地方静静地躺着。我要点亮它,让那微弱的温暖的光芒照亮我回家的路。迎面走来一个人,听得出他步履匆忙,像是赶着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大声问他看见我的灯笼了没有。他说,我刚才在一棵树上看见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你的灯笼,你去看看。我问树在哪儿?他向身后指指,不远,就在路边。说完,他走了。我激动万分,忘记了寒冷,加快脚步,向夜的深处走去。果然有一棵树,悄然蹲在路边。我想起来了,从外婆家出来,经过这棵树,我突然感到尿急,就站在它的背后朝着白花花的盐碱地撒了一泡畅快淋漓的尿。那时光线还好,我看见自己的尿在薄雾中抛出一条亮晶晶的弧线。树上的确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但是个头明显比我的灯笼大得多。这是什么东西呢?我撒尿的时候好像树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那么它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呢?它不是我的灯笼,也不像是鸟巢或者蜂窝。站在树下,我百思不得其解。失望,迷惑,像寒冷的空气,慢慢渗进我的已经麻木的大脑。我不想往前走了,我站在冬天的夜里,内心无限忧伤。我把灯笼给丢了,我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我回不了家了,后果同样严重。我想哭,可是没有泪水。没有泪水的哭,能叫哭吗?我使劲揉了几下眼睛,依旧是干的。没有别人时候的哭,更靠近自己的心灵。可是我居然在最想哭的时候,没有一滴眼泪。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狗叫的声音,很熟悉的那种。只叫了一声,我就知道那是外婆养的大黄。大黄气喘吁吁摇着尾巴来到我跟前,亲热地嗅着我的脚。我弯下腰摸摸它的脑袋,光滑,温热。外婆随后感到。她提着我的灯笼,燃烧的蜡烛在浓重的夜里缩成豆点,但足够照亮脚下的路。外婆说我走的时候忘记提灯笼了,她当时也没有发现。直到刚才要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灯笼放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我知道,只有你手里的灯笼才能照亮你回家的路。没有了它,你是回不了家的。”所以,外婆相信没有了灯笼的我一定还在路上,一定在顺着原路寻找灯笼。   那一刻,我掉下了泪,可我并不想哭。我看见夜在冬天的深处飞旋,先是缓慢,继而变得急速,无数的光斑旋转着从天而降,它们轻轻落在我的身上,有些慢慢融化,变成清凉的水,有些静静地聚集,在灯笼发出的光芒里,洁白着我的肩膀和胸膛,还有脚下清寂的路。   “下雪了,快回去吧。”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我,外婆掸掸我身上的雪花,说。   提着灯笼,我抬头望天。冬夜飞旋,雪越下越大。在冷冷的空中,它们旋转出大片的花朵,落下来,在我回家的路上盛开。我小心翼翼,捡起花瓣,透明的凉意握在我的手心。没有恐惧,没有迷惘,也没有黑暗里无处不在的寒冷和荒凉。我提着灯笼,光芒照亮我回家的路。外婆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飞旋的雪花里,大黄的尾巴还在依依不舍地摇动。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无比踏实,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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