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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井

2020-11-17叙事散文梅朵
路过一所村小,教室里传出琅琅之声,井——井井有条,井——背井离乡……曾经,你也这样卖力地高声读过,那时,尚不会气运丹田,所谓的高音,完全是吼出来的。坐在你斜前方的男生,面庞纯净,脑门黝亮,太阳穴上暴出的青筋,一突一突。如果说,你童年的记忆色
  路过一所村小,教室里传出琅琅之声,井——井井有条,井——背井离乡……曾经,你也这样卖力地高声读过,那时,尚不会气运丹田,所谓的高音,完全是吼出来的。坐在你斜前方的男生,面庞纯净,脑门黝亮,太阳穴上暴出的青筋,一突一突。   如果说,你童年的记忆色彩斑斓,那么,属于井的那一抹,应该是杂合色的出炉银——清冷的调调里,藏有丝丝暖意。   你记得那条土街,从村东边的河岸开始,到村西边的小山脚下嘎然停止,短短的,是哼唱一首歌的距离。街南的大菜园子里,夏夜奔跑着一群追逐萤火虫的孩子,把萤火虫的亮屁股揪下来,粘在眉毛上,亮晶晶地闪,非常之暴力美学。笑声吓得栖鸟扑愣愣飞,引起狗吠成阵。街北住着十多户人家,中间两户人家的院墙向内凹进,腾出一块七步见方的空地,比土街高出一个台阶,井,就在七步中央。普通河石砌就的井台,因为年久,已打磨的光亮,井壁上青苔如毡,幽幽地漫向井底,衬出一方澄碧的天。没有村志可供翻阅,那口井到底有多少岁了,无人知晓。   女人似乎天生喜欢井,在井边洗菜,洗衣,淘米……一桶水拎出来,哗哗哗倒进石槽里,动作麻利,十分写意。没什么可以洗的,也会怀抱着孩子,或拿了针线活,蹭到井边来凑热闹,三五个女人的井边,便成了戏台,上演的,是多幕无主题话剧。男人最怕这个时候来挑水,那么风吹日晒的一张脸,也经不起女人刀子嘴的群攻,再擅谈的人,都会选择性失语,憋红了面,匆匆忙忙担起水桶,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逃掉。身后,是女人得胜的朗笑。   你还在母亲的背兜里时,就开始这样的井边生活了。院墙里的那棵苹果树比你长得快,不安分的枝条纷纷伸出墙外,春天一树花开,有蜜蜂嘤嘤飞闹,有蝴蝶翩翩起舞。打出来的水里,漂着一二瓣落花,粉白粉白,平淡如水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起色。等枝头苹果褪了青涩,一日日红润水灵起来,你的心中,便藏进了小小的秘密,跟在大人身后,一遍一遍往井边跑,心思全在那棵树上。仰头看,不停地吞口水,这是多么折磨人的事呵。终于忍不住馋,趁大人不注意,举起扁担打落一只,来不及洗,三口两口消费掉了,慌慌的,连是酸是甜的味道都忘了记。   你喜欢趴在井台上,和井底小小的头影对望,水中倒影的你,眉眼清明,两只羊角辫,晃成天线宝宝。从此爱上臭美,喜欢把镜子拿到院子里照,这时,镜子里光线明亮,有和井水里一样湛蓝的背景。看够了,随手丢一粒小石子入井,把影子打碎,一起碎的,还有背后蓝蓝的天,以及,天空中恰巧飘过头顶的云朵。   七岁那一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多,井水的水位一涨再涨,快要溢出来了,俯下身去,就能舀出水来。奶奶下了通碟:不许再到井边去!   邻居家的女孩儿要去走亲戚,问你是否愿意陪她翻那道山梁。手指处,云雾缭绕,一条小路消隐在茂密的山林里。很动心,又怕家里不同意,两难的决择抓挠着幼小的心。最终向诱惑投降,不做声张,偷偷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向山外。山外还是山,层峦叠嶂,连绵不断。有一些后悔了,好在亲戚家的一顿美味,抵消了你心中的忐忑。回来时,已是落日时分。   家里人发现你不见了,开始寻找,过了晌午,还是不见人影,更加慌乱,连邻居也惊动了。奶奶拿了竹竿去搅深不见底的井水,边哭边喊你的名,以为,你葬身那里。你抱着奶奶,跟她发誓,以后再不敢偷偷走掉了。就在那之后,你对井有了恐惧。   还是那一年吧?雪也特别大。新雪叠旧雪,一层一层累积,漫过你的膝。白茫茫的雪野,连飞鸟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一切都睡了,唯有那眼井孤单地醒着,热气腾腾。雪后顶重要的事,就是扫一条通向井边的路,或者,叫走廊更合适。然后,男人挑起水桶,一趟一趟往返于家和井之间,直到缸里囤满了水。粮满仓,柴成垛,水满缸,这样的生活场景,是现世安稳。   你也挑过水,从十岁开始,还是从十二岁开始?记不得了。那时,你已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挑水,得过一条干巴河,到对岸去。因为人小,钩水桶的铁链得在扁担上绕一圈,才能让水桶离开地面。每次只能挑小半桶,踉踉跄跄,走走歇歇。过河要下一个坡再上一个坡,那坡缓缓的,也不高,大人三五步就跨过去了吧?但在挑着水的你的面前,它如山巍峨。最怕有雪天,已经很小心了,还是逃不过那一劫,一失足,连人带桶一起滚了。以为你会哭,结果没有,倔强的性子上来,重又担了水走进家门。   对着那眼井,你想得有些绝望,挑水是不是穷尽一生都做不完的作业?   后来,家家在院子里打了洋井,由挑水变成压水。再后来,洋井下安放了水泵,一送电,水直接哗哗流进缸里,连压水的力气也省了。井台那儿成了荒凉之地,井壁上野草疯长,封住了井口,像一只幽怨的眼睛。及你真的背井离乡外出求学回来,那口井已经不复存在。   春暖花开的时候,村里采了一处水源丰富的泉眼,埋下水管,从此进入自来水时代,井,终于老迈地退出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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