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黑 虎

　　　　　　　　　　　　　　　　　　　　　李发玉 　　小学五年级时，我们家养了一只小狗。小家伙十分机灵，浑身油黑，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哐哐乱叫，声音清脆悦耳，深得我喜爱。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虎。 　　我那时很贪玩，整天记着两件事：一是捧着连环画死啃，再就是学着电影上的样子训练黑虎。在我的摆弄和调教下，黑虎变得机智敏捷起来，渐渐长成一只身材俊健、两耳垂腮的大狗。虽说没有军犬般通人性，却也能听懂我的口令。如果家里来了客人，黑虎不依不挠地吠叫，我断喝一声：黑虎，回去！黑虎便悻悻地退回卧下。门外玩耍时，如果小伙伴们谁敢欺负我，我食指抵住舌尖，长吹一声口哨，黑虎便像旋风般飞扑而来，呲牙咧嘴，样子极凶，吓得小伙伴喘不过气来。因而黑虎成了我的骄傲，也成了我形影不离的伙伴。别的孩子也努力地训练自家的狗，但最终没学会一点黑虎的本事，我就嘲笑他们，你们那些只会冲主人摇尾巴的狗怎能同我的黑虎相比呢？ 回想起来，那时我们对黑虎的确有些刻薄。就连米糠和麸皮也轮不到黑虎，那些还要喂猪或喂鸡。黑虎整天吃的不过是粉碎的麦草和洋芋桔的混合料，最多再拌一些吃剩的饭汤罢了。可黑虎依然十分忠实，从不跑到邻居家寻食吃，即便有人好意扔给它些馒头之类，它也不闻不问。白天摇着尾巴在院里院外转悠，夜晚则坚守门内，一旦有何动静，它便寻声狂叫，把一个家看守得安全而又牢靠。 　　一晃几年过去。我们家从土门古城迁至城外的新居民区，我已是一个高中的大男孩。黑虎也长成一只奘头奘脑的老狗，整天围卧在狗棚里大睡，时不时嗯咛几声，像梦呓，再不像从前那般活跃了。有时半夜三更，呜呜长嚎，令人毛骨悚然。母亲经常从梦中被扰醒，说你听！狗哭哩。狗这东西养得时间太长就生怪！
有一天放学回家，院里站着好几个亲戚邻居，手里提着绳子，正用半盆狗食引诱黑虎。我心中一紧，莫非黑虎的性命真的到了尽头！黑虎显然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主人，脖子里被顺利地套上绳索，懵懵懂懂地被拉到门外的白杨树下，搞不清人们要做什么。当绳索一端穿过树杈猛然一紧，黑虎这才意识到什么。它凄厉地惨叫着，疯狂地撕咬着，拼命地挣扎着，最后强忍着窒息与疼痛，竟奇迹般咬断绳索，从死亡线上惶然逃脱了。 　　一连十余天不见踪迹，我以为黑虎早已死在了荒郊野外。谁知一天早晨，我突然发现黑虎不知何时竟卧在狗棚里，见我走近，黑虎慌张地越墙而逃，那样子极为紧张。当我们走进屋里，黑虎又慢慢摸索而来，目光里既深藏着恐惧与谨慎，又孕含着留恋与不舍。这样的拉锯战持续了一周，黑虎这才回到从前的模样，仍旧放心地吃起食来，仍旧忠实地看护起家门。 　　可母亲很迷信，总觉得狗半夜哭嚎是不祥的征兆，经常琢磨着吊死黑虎。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才断了杀狗的念头。 　　我家院后有块自留地，麦苗长得很旺。本队的赵黑子欺我们孤儿寡母，故意赶着牲口从地里过，把麦苗践踏得七倒八歪。母亲很心疼，同赵黑子吵嚷起来，被赵黑子一把掀入水渠。我气不过，愤怒地扑过去与他撕打起来，谁知身单力薄，斗不过赵黑子，反被他一阵猛打。正在无力招架之时，黑虎像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它疯狂地扑过去，上窜下跳对赵黑子一阵狂咬，咬烂了他的指头，咬破了他的裤角，直咬得他狼狈逃窜。那一刻，不知是因为伤心、愧疚还是感激，我抱着黑虎的头，止不住泪如泉涌。 　　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临行前，我摸着与我相伴了几年的黑虎依依惜别，黑虎也似明白我的心意，反复舔舐着我的手，不舍得让我离去。 　　等到期末回家，已是腊月。我踏着积雪悄悄走进庄门，想给黑虎一个惊喜。谁知院内悄无声息，我有点纳闷，边打口哨边呼唤黑虎的名字，就是不见黑虎的影子。这时，母亲从厨房里出来，说别叫了，它已经死啦！ 　　我一惊，忙追问原因。母亲这才神情伤感地告诉，派出所的民警想吃狗肉，为了用钱，将黑虎卖了！当时，一伙人左拦右挡抓不住黑虎，情急之下，民警掏出手枪，一枪打断它的后腿。黑虎十分顽强，拖着断腿，一瘸一倒地冲出包围，顽强地逃到门外。寒冷的田野里，黑虎再也没有力气逃过人们的追捕时，眼里涌淌着浊泪，绝望地扬天长嚎几声后，纵身跃入水流湍急的干渠。那时正灌冬水，半渠山水翻着浪花。黑虎带着不解、痛楚与怨恨，在冰冷的水流中结束了自己最后的生命。 　　事情过去十几年了，我的眼前却总也抹不去黑虎无助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和它遭受枪伤的血淋淋的后腿……每每此时，我便倍感无地自容。我总是这样想：在情义和忠诚面前，作为人类，我们究竟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