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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苍耳,一阙远古的诗

2020-09-17叙事散文何足道哉
一条宽阔的河道,只剩下中间一条涓涓细流,在无声流淌。两侧,是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站着,或卧着,寻觅着远去的涛声。各种各样的蒿草忽忽悠悠疯长着,簇拥着一条细流、两岸乱石,消失在远方。刚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孙女,看着满眼的蒿草,问我,苍耳长什么样。

  一条宽阔的河道,只剩下中间一条涓涓细流,在无声流淌。两侧,是大大小小的河卵石,站着,或卧着,寻觅着远去的涛声。各种各样的蒿草忽忽悠悠疯长着,簇拥着一条细流、两岸乱石,消失在远方。   刚刚上小学二年级的小孙女,看着满眼的蒿草,问我,苍耳长什么样。她刚刚在课本学到了“苍耳”这个名字。我说,你看,那长着又圆又大的叶子的那个,就是。在这些蒿草中间,苍耳是很好辨别的。不甚高大,也不粗壮,一棵一棵扑扑楞楞地生长。很远,就可以看见它宽大的叶子,在风中摇曳。刚刚进入夏天,苍耳的枝丫间,只是有那么一粒两粒的苍耳子,绿茸茸,柔软可爱。小孙女明显感到失望了。自己叨念着:“苍耳的种子挂在动物的皮毛上,走向远方。苍耳的种子呢?”我说,秋天,一切植物都成熟了,苍耳的种子也会坚硬,长满一身的刺。有动物从它身边经过,那些苍耳子就会挂在动物的皮毛上,被动物带走。苍耳的种子,就会走向远方了。小孙女似懂非懂,睁着大眼睛,点点头。

  秋了,漫山遍野的庄稼成熟了,艾叶飘香,那些野菊花,开得正旺。小孙女手捧着一束黄的、白的、紫色的野菊花,从草丛里走出来,给我看。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裤脚、鞋面上挂满了一粒粒满身是刺的果实。咦,这不是苍耳子吗?她喊着:“爷爷,快来看,苍耳子。”

  对于苍耳,我并不陌生。这是一种有很强的生命力的植物。山野、河滩、荒地、树林的荒草中间,都会看到它的身影。同许多蒿草一样,一春一秋,一枯一荣,都是自生自灭,不问风雨,不计收获。没有人去关注一棵苍耳的生生死死。

  从《诗经•周南•巻耳》读到关于“苍耳”的章节,才开始注意这种古老的植物。“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诗中的“巻耳”就是我们所说的“苍耳”。为什么要写“巻耳”呢?“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写女子采卷耳,采了又采,连浅的筐也采不满,其实是为了抒情,这就暗写她心不在焉。她干脆把筐置于大路旁,想起征人来。“嗟我怀人,寘彼周行”,直接点明女子对远征之人的怀念。原来,写“巻耳”是为了写怀人。

  如此看来,在《诗经》的年代,人们就已经认识了这样的植物,并将它写进了诗句里,借物咏怀了。

  很多古老的植物,是被那些中草药学家们发现,并写进了药典里,在漫长的岁月中,起着治伤疗疾,济世救民作用。渐渐的,这些裹着药香的植物,又被文人墨客,写进诗词歌赋,被赋予了优美的文学色彩,发射出一种温暖的光来。我不太关注苍耳的医学价值,更喜欢它在诗词歌赋里面逐渐丰盈的文学意象,喜欢它成熟后的那种坚硬、锋芒毕露的外壳,喜欢那种把内心紧紧幽闭起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忧伤与孤独。

  那是一种深深的渴望与深深绝望的孤独啊。   我坐在萋萋荒草中间,举目四望,满目荒芜,周围是一种久违了的草木气息。我强烈感受到了一种萧索的景象与浓浓的草木的味道。这些草木,经过春风夏雨,秋霜的浸染,在进入衰败期的同时,也进入了最为壮烈的季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错,在深秋,无论什么样的草木,都会把积攒了一生的,最为浓烈的草木气息释放出来。它们不去计较有没有人喜欢,也不去考虑这样倾情释放,有没有意义。仅仅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一种对生命本质的阐释而已。

  苍耳就是这样。宽大的叶片枯萎了,破碎了,没有了摇曳的风姿。秋风起,破碎的叶片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声音。那是一种苍凉的低吟。在一声声低吟中,我看见一粒粒苍耳子,在已经枯萎的枝丫间,挨挨挤挤,抱成一团。那是一种成熟了的黄褐色,满身芒刺,锋芒毕露。任何知道它的厉害的人,都会敬而远之。蝴蝶不来,鸟儿也不光顾,孩子们绕着它远去。它的身畔,有蒿草起起伏伏,野花摇摇曳曳,有那些踏秋的人们,来来往往。只有苍耳,一棵一棵,孤独站立。

  不知道它的内心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恐惧,让它包上一层坚硬的外壳,还生出满身的芒刺来。是为着攻击,还是为了保护呢?或者,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内心那种深深的孤独与饥渴吧?植物学家说苍耳子是为了生存。满身尖利的刺,是为了让那些过往的动物负着它,天南海北,落地生根。《博物志》里记载:“洛中有人驱羊入蜀,胡枲子着羊毛,蜀人种之,曰羊负来。”这“羊负来”就是“苍耳子”。

  从《博物志》这部人间奇书里,我们可以看见这个奇特植物的传奇经历。它撇开故乡的概念,把异乡变为故乡,让它的故乡走向更为辽阔的生存空间。苍耳落地生根,而苍耳二世又会借助它的钩刺,继续探索新的领域,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实现运动而又活跃的家族理想。苍耳的别名还有许多。如常思菜、粘粘葵、刺儿颗、假矮瓜、野落苏、野茄子。这一个个名字都有一段植物的传奇。

  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于是,万物得以绵延不绝,古老而新鲜。这样完美的生存方式,也不断给人以启迪。在冷兵器时期,人们也将柔软的肉身套上坚硬的铠甲,挥舞着带有尖刺的武器,在那敌人的箭簇间,冲锋陷阵,攻城拔寨,所向披靡。我们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那些坚硬而锋利的苍耳子。自然是人类最好的老师。苍耳子这样绝佳配置,也让现代人获益匪浅。那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的装甲兵器,将那些战士们很好地包裹起来,免受伤害。看到这些,我们也会想到荒野里的苍耳子。它们,也是用坚硬而锋利的甲胄,来保护自己吧。

  然而,我却更多地看到了一种苍凉的忧郁。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那种忧郁孤独的情怀,最初是发自于《诗经》的。《诗经》里面那些年轻的女子们,是否,一边采摘苍耳,一边窥见了苍耳的孤独与忧郁,或者,是从苍耳子那幽闭的内心,窥见了自己久久幽闭的内心?于是,孤独遇见了孤独,忧郁叠加着忧郁,一种浓郁的忧郁、深深的孤独,便四下弥散,至今不肯消失。

  孤独只有被剖开,那种孤独的意味,才越发让人绝望。《诗经》的年轻女子们,在与苍耳子的碰撞中,那幽闭了许久的心扉,訇然洞开,那久久郁积于心的哀伤,越发炽烈,不可遏制了。让我们在一粒粒坚硬的苍耳子前面,不知所措。

  苍耳,在那荒凉的蒿草从中,苍凉地孤独着,久久吸引着我忧郁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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