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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鸽子

2020-11-05叙事散文敬一兵
鸽子石川啄木说:你可否将闪亮的永不疲倦的双翼,暂借给我——你这无翅的伙伴。什么地方有你,就吹来和平、快乐的香风,就有黄金似的太阳照在云端。夏日的傍晚,夕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趴在瓦檐上,用焦虑的眼光,一次又一次揪我的衣角,引领我的眼睛,来到四
            鸽子    石川啄木说:你可否将闪亮的永不疲倦的双翼,暂借给我——你这无翅的伙伴。什么地方有你,就吹来和平、快乐的香风,就有黄金似的太阳照在云端。   夏日的傍晚,夕阳的余辉,恋恋不舍地趴在瓦檐上,用焦虑的眼光,一次又一次揪我的衣角,引领我的眼睛,来到四合院西厢屋顶的瓦楞上,与一只瓦灰色的鸽子邂逅在了一起。做了一番热情的介绍后,夕阳悄悄退去了,只留下我的眼睛和鸽子喉管里发出来的咕咕声,热烈地交融。咕咕的叫声,洒出激动和伤感的音线,宛如随风飘逸的蜘蛛丝,柔柔地贴在了我的身上,涌动出类似黄昏的凄美情绪,汩汩不绝。灰鸽改变了刚才还在檐瓦上的壁上观姿势,摆摇摇地走到了瓦檐的边上,用眼睛将我丈量。我分明可以感觉到,凡是被鸽子的眼光丈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凄美的痕迹。   这些凄美的痕迹,像极了我居住的这个四合院里到处布满了的肠子一样的电线,呼吸道一样的雨槽和水管,以及细胞一样密密麻麻嵌满了地面的碎石板,经过一番秘密的商量,穿越天井的有限而逼仄的空间,还有过去我一直麻木不仁,甚至是藐视的时间,抖动着羽毛,恣意地闯进了我的心灵,让我有机会窥视到,鸽子传递来的凄美,正在从它牺牲在了人的哲学思想和创造力的作坊里,以委曲求全地接受圈养的步履,蹒跚地走出来,然后,颤颤抖抖地向了它一生都飞不出去的那个笼子一样的家,走去。一个纸盒子,就是我为它准备的家。我在纸盒子的两端,各挖了一个较大的洞孔,算是为鸽子的家,设计出了门和窗户。我把纸盒子悬挂在屋檐下,然后沿了镂花的木窗框,用在细长的木板上钉上一个个小木条的方式,为这只鸽子,能够从地面回到屋檐下的那个家,架设了一个楼梯。   架设楼梯,实在是出于我的无奈。这只鸽子,先前就对我作了一番丈量,大概是感觉到我这个人,顽皮之中不乏与自然相通的天真,所以才用充满了信任和安全感的态度,义无反顾地从瓦檐上飞下来,落在我的身旁,乞求我给它一点食物。我的父亲,凭了他习惯的经验,慢慢移动到我的身边后,突然像老鹰扑食那样,迅速弯腰把鸽子一把抓住,用胶布把它翅膀上的羽毛,牢牢粘住,情形仿佛每次吃饭的时候,父亲总是要在饭桌上不停地用他的经验训导我,用他的思想填鸭一样强行灌输到我的脑袋里,令我在敢怒不敢言的烦恼状态里,束缚窒息。   咕咕,咕——咕,咕——,或者咕咕咕咕的叫声,从此就时不时地从鸽子的喉里掷出来。我不知道,这样的叫声,是抗议呢还是求援?我只是发现,之后父亲下班回家,坐在饭桌边,一听见这样的叫声,脸上就会爬出不少得意的笑容。甚至,许多时候,当我发现父亲又要习惯性地教育我的时候,我就有了借口,把鸽子的叫声,像菜肴一般引到饭桌上,对父母说,你们听,鸽子急促的叫声,像不像谷粒落地的声音?咏叹一样拖腔很长的叫声,像不像从玉米棒上拨离玉米粒的响动?用这样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来抵御父亲的唠叨,抑或体罚我之前的怒气,还真是管用。   这只鸽子来到四合院后,它咕咕的叫声,来来回回上下木楼梯的敏捷身影,从它家的那扇窗户里探出小脑袋东张西望的姿势,在院坝里吃着、喝着、玩着,索性地在一汪雨水里洗澡,或者看见雨后天晴阳光投在地上雨水里的影子时,它会稍稍地发一会儿愣,仿佛它捕捉到了一粒金灿灿的玉米的惬意情形,总是会让沉睡在我脑袋里的那些电影一样的情节,苏醒过来,在等待之中,孕育着漫延的情绪。每每这个时候,我的感觉都很舒服。解放的感觉,都是很舒服的,因为,就像黄金似的太阳照在云端那样,鸽子的叫声,给我装上了一双翅膀,可以从父亲唠叨说教的窒息里,飞出去,真的。    泰戈尔说:当我得到你的拯救时,我会步履轻盈地走进你的世界,当你涤净我心中的污浊时,它会为你的太阳增添光华,我生命的蓓蕾如不在美中开放,造物主的心中就会漫布忧伤。只要从我的心灵上揭去那黑暗的帐幕,它便会为你的笑声带来音乐。   我很庆幸,能够与这只灰鸽子,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每天清晨,它都会从它的家里走出来,站在楼梯上,用嘴细细地将周身的羽毛,柔柔地梳理一遍,再使劲地抖动一下身体,然后才顺了楼梯,迈着方步走下来,在院子里溜达,咕咕地呼唤太阳,还有想睡懒觉,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的我。它一边叫着,一边斜了眼睛,端倪着那几只同样天天早起的麻雀,趁了晨雾的掩护,悄悄降落在瓦檐上,四下里打探一番动静后,轻轻扇了翅膀鬼鬼祟祟潜进它的家里,偷食它储藏的玉米粒。如果麻雀的偷盗行为太过分,太贪婪,半天都不肯从鸽子的家里出来,它就会将自己颈项上的羽毛,一撮一撮地竖立起来,像两只准备斗殴的公鸡那样,头不断地晃着,脖子不停地摆动,咕咕地向了麻雀发出警告,或者是抗议。虽然它的叫声此刻听上去,俨然如同箭在弦上,蓄满了随时准备冲锋的力度,但是,鸽子是不会为此真的就冲上去,与麻雀作一番格斗的。它极有分寸,也很有素养,不像那个年代的人,整天吃了饭就你批我斗,不亦乐乎。   除了清晨的呼唤之外,这只鸽子总是安安静静的生活,从不惊扰我。可是我,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由于教室常常成为了批判和反帝反修的战场,我失去了学习的机会,又不明白那些批判的玄妙所在,于是就找出各式理由,旷课逃学,满脑子想着的是,溜进鸽子家里盗窃的麻雀的可憎面目,还有那些身上挂了哨子,呜呜鸣叫着从我家上空得意洋洋飞掠而过的其他鸽子,惹得我的那只不能飞翔的灰鸽子伸长了脖子,望穿秋水的可怜场景。这样,我就怀了一种莫名的报复情绪,躲在暗处,用弹弓向了停在树梢上的麻雀,或者飞过头顶的鸽子射击。当一只鸽子,无忧无虑在天上盘旋的时候,我的弹弓,将它射中,伴了几根羽毛的飘飞,一声长长的啁啾,那只鸽子就告别了天空,痛苦地坠落在地上。我从地上拾起了那只鸽子,看见它的胸脯上面有淤血一点一点渗出,并且,它因了疼痛和惊恐,无力地在我的手里做着徒劳的挣扎,凄怜的眼神,一下子就把我先前的征服欲望,推向了懊悔的深渊。   失去了天空的这只鸽子,我过去见过它多次,要么贴了树稍的顶端急速飞翔,要么就在高高的蓝天上一圈一圈地翔泳。从它专注于飞行的姿态里,我看出,它根本就没有落在陌生人的房顶上的打算。我深信,它是对所有可以落下来停靠歇息的地方,都保持着警惕的态度。显然,它的生世,让它看见了来自人类的追捕危险,即便它的祖先,牺牲在了人类能动性的侵略中,使得之后一代又一代的鸽子,丧失了自然温馨的家园,依靠宿命般的侥幸,卑微而又惴惴不安地寄居在人的屋檐下,但是,只要它们有了机会拍翅天空,仍就会一遍一遍演练逃亡,或者遐想自由的飞翔动作。而我,竟然成为了鸽子演练逃亡,或者追寻自由路上的一个杀手,让它时时保持警惕的那种担忧,终于又一次变成了残酷的事实。现在想来,我依然为自己当初的无知、盲从、残忍和人性中可耻的弱点,羞愧难当。   我以忏悔的心情,把这只鸽子带回家,决定为它养伤,待伤愈后,再将它重新放飞。一路上,我轻轻地抚摸它,它发现我没有要继续伤害它的意思,颈项上那绿色的羽毛,还有背上瓦灰色的绒毛,就妥帖地配合着我的抚摸动作,先前暴雨一样急促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缓。它原谅了我的过失。   这只公鸽被我带回家里后,我那只胖乎乎的母鸽子,一下子就从喉中发出了欢快的咕咕声,摆摇摇地从它家里走出来迎接我们。因为受了伤的公鸽还没有恢复飞行的能力,我不担忧它会飞走,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地上。估计是我的手抱它太久了的缘故,它不相信自己真的又自由地落在了地上,所以,公鸽子想亲自证明一下,于是就像往常我的那只母鸽子一样,使劲地摇晃了一下身子,结果因了疼痛,摔倒了。母鸽子发现公鸽子受了伤,就围着公鸽子走来走去,不停地咕咕叫唤,情形仿佛是在心痛般地询问。公鸽子一面友好地用嘴不断碰触母鸽子的身体,一面不停地做出点头动作,向母鸽子示爱,还不时怯怯地看看我。情感交融的真挚场面,令我动容,我欢快地吹起了口哨,母鸽子条件反射地望了望自己的家后,就在一阵咕咕的叫声中,引领公鸽子,循了木楼梯,回到了它的家里,直到吃晚饭的时间,它们都不肯离开家。   夜色渐浓,我祈祷它们的心思,也渐渐浓烈起来。它俩很乖,在它们的家里温存地卧着,一动不动,好像只有这样,它俩才能够听清楚我的心声。是的,那个时候的我,第一次在心里为鸽子祝愿:希望公鸽子能够早日恢复健康,如果可能的话,更希望它俩能够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早点孵化出一群儿女,去填补人类占领后,苍天之下露出来的空白。    歌德说:守护神,只要你不抛弃他,无论风雨,都不能使他心里感到害怕。守护神,只要你不抛弃他,他会向着云雨,他会冒着风暴,迎头歌唱,就像你,高空的云雀。   卑微地生活,对于那只公鸽子来说,仅仅只是一个表像。它默默擦干血迹,梳理好羽毛后,就在恐惧的阴影日渐消退的时间里,静悄悄地和母鸽子一道,孵化出了它们爱情结晶的第一对鸽蛋。用这样的方式,它向我宣告,人眼中的鸽子似乎是弱小的,微不足道的,但在它的眼里,鸽子是伟大的,是像盐那样不会被消灭或者替代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尊严,这对鸽子,不分昼夜,轮番守侯在它们的一双儿女身边,用自己嗉囊里的食物,喂养它们的孩子。幼鸽子的父母,总是分工合作,井然有序,妈妈出家去觅食,抑或溜达以消除疲劳,爸爸就留在家里看护孩子。爸爸饿了累了,妈妈就守在家里,让爸爸去外面吃喝玩耍一会,透透空气。   日复一日,一对幼鸽,终于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能够自己站立起来了。这样一来,作为父母的鸽子,在每天的日程安排里,就多了一个训练孩子的环节。每天我们吃饭的时候,鸽子父母就会带着它们的一双儿女,高高兴兴地沿了木楼梯,从它们的家里走出来,一面为儿女寻觅食物,一面立起身子,扇动着翅膀,为儿女进行飞行前的示范。那对幼鸽子,总是十分的兴奋,要么从它们的父母嘴里抢夺食物,要么就模仿了父母的样子,笨拙地扇几下还没有长出羽毛的翅膀,然后又一次次滚落在地上,肉乎乎的一团,接着就会一声两声,声声不息地发出咕咕的声音,向了四合院的天井,它们的父母和我的心灵,传递着振颤的音符。我分明能够看见,幼鸽的声音里,满满地栖居着对自然的憧憬,对祖先秉性的继承,还有对天空的向往元素,我也能够从这家鸽子老老少少的生活景象中,看见它们与诗人对待生存的态度,是相似或相近的。一位诗人,就是一只有尊严的鸽子,一只鸽子,就是一位诗人具备感恩自然的全部情愫的基础。这样的说法,一点都不过分。不是诗人的我,也因为有了鸽子的诗意栖居,感觉到四合院的夏天,不再炎热,四合院的天井,不再狭窄,就连落在四合院里的阳光,也会高兴地唱出歌来。   本来以为,鸽子一家的生活,会像美妙的音乐,蹦蹦跳跳地向了时间的深处,逶迤流淌。然而,它们如梦的生活,却像一缕清风中飘逸的羽毛,在一个夜晚里,突然消失了。   那个夜晚,特别的冷清,也特别的阴森。一只穷凶极恶的黄鼠狼,从院墙脚的下水道爬进了四合院,四下打探,没有找到母鸡肥硕的身影,却发现了屋檐下鸽子的家。它偷偷顺了木楼梯,爬到了鸽子家的门口,见鸽子一家正睡得酣甜,就闪电般地窜进去,对鸽子发动了野蛮的杀戮袭击。幼鸽的父母一边护着小鸽,一边拼命抵抗,翅膀的扑打声和惊恐的咕咕声,凄惨而又壮烈。从睡梦中惊醒的我,拉亮了电灯,赶紧跑出房间,解救我可爱的鸽子,可是,为时已晚。两只幼鸽,一只血肉模糊死在了它的家里,另外一只摔死在了地上,嘴角还有殷殷的鲜血在流淌,小鸽的母亲,在下水道的洞口处气绝身亡,眼睛睁得老大老大,不肯闭下。只剩下小鸽的父亲,飞在瓦檐上,着急地用凄婉的咕咕声,继续呼唤它的妻子,还有它的孩儿。   悲惨的情形,让我伤感,让我黯然落泪。和我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鸽子一家,就这样在黄泉路上走散了,好心疼。我没有了睡意,更不忍心离开孤零零站在瓦楞上的鸽子。我默默地看着它,它也默默地看着我,直到天亮。我试图用食物把它从屋顶上召唤下来,可它连食物的身影,看都不看一眼,仍旧继续红着眼睛,凝视着它的家,还有它牵挂的妻子和孩子。它的眼睛湿润润的,那分明是它不断涌出来的悲痛欲绝的泪水。它的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心。晨风轻轻吹拂,把这只鸽子的心灵和思念,虔诚地递到了我的心里,让我在冥冥之中,突然知遇了鸽子的暗示——我亲爱的主人,我现在已经家破鸽亡,孩子没有了,妻子没有了,迟早我自己也会没有了,但我不忍就这么飞离四合院和你,这里有我的牵挂,有我的思念,有我全部感情的付出!真的,一连几天,这只鸽子,都立在房顶上,不吃也不喝,呆呆看着它过去温情融融,如今冷清荒凉的家。   几天后,这只鸽子终于彻底地飞走了,我想,它是追了它妻子和孩子去的。它飞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只鸽子哪怕是飞到了天涯海角,它也不会飞离我的心。它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永远的家。即使到了今天,我的决心和信念,也没有发生丝毫的变化,那就是,我要为它,守好这个家,我也要为它,向那些模仿了黄鼠狼行为,对森林滥砍乱伐,以牺牲包括鸽子在内的其他生命赖以生存的环境为代价换取所谓财富的人说一声,请你们在贪婪和掠夺的面前,收回血红色的欲望目光,锋利的吞噬牙齿,尖锐的掠夺爪子和霸占一切的胃口,和自然中我们所有的邻居,真诚共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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