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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酒事三

2020-11-03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车行驶在山间。路两侧的植被非常好,凤尾竹时而弯弯地垂下来,像屋顶一般,罩住长长的路;时而退到一侧,在天空中描出深深的一勾。我的头很沉,好像可以这样一直沉下去,脖颈已无法支撑它的重量。只得靠在椅背上,想进入更为沉实的梦乡。我喝了酒,啤酒。我一
  车行驶在山间。路两侧的植被非常好,凤尾竹时而弯弯地垂下来,像屋顶一般,罩住长长的路;时而退到一侧,在天空中描出深深的一勾。   我的头很沉,好像可以这样一直沉下去,脖颈已无法支撑它的重量。只得靠在椅背上,想进入更为沉实的梦乡。   我喝了酒,啤酒。我一直认为最没有文化的酒就是啤酒,不烈,不醇,不会“玉碗盛来琥珀光”,更不可能“与尔同销万古愁”。但在所有的酒中,我唯一能够放任自己喝的就只有它,因为人人告诉我啤酒不是酒,它是解酒的。他们时常几瓶白酒下肚后,再到烧烤摊上喝几瓶啤酒驱散酒气。   这天我们坐在公路边的一家小食馆里,等羊肉煮熟。为了消磨时间,有人提议打牌:五十一。在云南,很多人还没有吃饭就醉了,原因就在于打牌。五十一是喝酒的好办法,每当桌面点数相加为整数,上家就喝一杯酒,相加为五十一,就得喝两杯。   一行七人,就我一个女子,我说我来斟酒,但众人不许,说为了照顾我,已改老白干为澜沧江。无奈之下,只得入座。这下才知规矩多多:出一张牌要重摸一张牌,忘了摸牌要罚酒;每出一次牌要把桌面点数相加后报出,报错也罚酒。玩了几圈,我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特别地爱说爱笑了起来,我想自己是不是醉了,于是坐着不敢动,担心一起身就步履蹒跚。他们似也看出不妥,每逢我被罚,就开始找借口帮我喝干杯中的酒。而我一直在说一直在笑,简直都不再是我了,却无法控制住自己。这么开心,好像已忘记了刚刚才看到的一切。   这里是松山。写有“松山战役遗址”几字的石碑就在小食馆的斜对面,那里有位中年女子在出售豌豆凉粉。我们刚刚从松山下来,陪我来的是一位同学,另几位是松山所在乡政府的书记和文书。   我是特意来看松山的。我在乎的倒不是松山在中国历代爱国战争又或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而是既然知道有这样的一座山耸立在云南,怎么都得去看看它,无论它的泥土还是树木。   同学知道这座山,当年他到昆明读书,每个学期的往来都要穿过松山,觉得它也就是很平常的一座山,像云南所有有名又或无名的山一样,连绵也好,挺拔也好,都不过是一些山罢了。云南这样的地方,山从来就不是稀罕物。   他的本意不是去松山:“潞西到龙陵也就三十公里,去巴腊掌看看。”我听到龙陵,立即想到松山。倘若松山隐在千山万水之后,我可以只在心里存一座丰碑,如果我到了龙陵,怎么可能不去松山呢?同学有些讶异,因那不是一个风景区。但他没有异议: “我找人问一问,看要怎么走。”虽然过去他时常穿过松山,但当年的主战场在哪座山峰并不知晓。   去松山的路上,我同他一点点讲我所知道的松山,以及惠通桥。他有几分惊讶:“你没有夸大吧?云南竟有这样的山这样的桥?”我十分肯定:“松山战役在二战史上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还有,如果没有惠通桥,中国的历史不知要怎么写。”   他不反驳我,沉默着开车。   新公路修好后,松山已不是必经之路,因而十分寂静,路上竟看不到一辆车。远远地,我看见了有一块石碑,刻有“松山”两字,立即说:“到了!”   同学却接到电话,说已走过了,让我们折回去。路上没有车竟有这样的好处,见一辆车经过,就知道必然是我们。   然后我发现,同学开口询问道路的结果,是多了五位当地人来充当向导。   松山脚下,有一棵弹痕累累的大树,炮火甚至轰去了它的大半截树干,它却不以为意,依然努力地生长,撑出枝干,长出墨绿的叶子。松山乡的书记说,这座山,当年被轰得只剩三、五棵树存活下来,这一棵是其中之一。   当年战成焦土的松山,现在已长满了松树。书记带着我们,一面往山上爬一面指点着,告诉我们那些深深浅浅的沟,是当年的战壕。时光是奇怪的,很多东西都被它冲淡磨平,就是当年人和事,也被它悄悄地带走,但这些战壕却似被彻底遗忘了,在六十年之后,它们仍然可供人掩藏、奔跑、埋伏下来并开枪射击……   怎么走都避不开这些四通八达的战壕,我渐渐有些腿软。虽然这座山,如今只有我们一行七人;虽然我的本意,就是来看松山。在松山,我看到了六十多年前的战壕、练兵场,以及一个小小的狰狞的洞口——据说那是停车场,因爆破而坍塌。我的脚下,是我们的土,我们的山,我们的植被,因而行走间尽可坦然,我的腿却软了,当然不是走路太多的缘故。当年,它们被另一个种族的人占据,肆意妄为地在这里挖战壕、修堡垒,我不知道这份显而易见的恶意是否还在松山留存,却经由它们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层虽然淡薄却又真实的惧意,这份惧,是为了失去,无论过去,现在,又或是将来。曾经的失去,使得这份惧意根深蒂固,哪怕很多时候似淡若无。   植物们一年一年把叶片落进壕沟,蕨类植物长长的叶片伸展开来,想遮掩住它们,但穷尽六十年的努力,却无能为力。松山的伤口依然这样展露着,在日月里,在风霜雨露间。   与此不同的是,松山还有另外两条更深的战壕,沟壁还能看到支放蜡烛的窝——这两条壕沟全是夜间挖出。壕沟很长,像条蜿蜒的蛇,悄悄地、迅雷不及掩耳地伸进了山里,再也看不到它们的尽头。但在另一处,有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简单的字:“一九四四年七月,中国远征军第八军多次进攻子高地日军而未克。于八月上旬,由此掘一点八公尺,宽一公尺坑道两条,直达敌堡下,开掘炸药室,填塞后爆破,毁敌工事,守敌尽毙。”   非常简单的石碑,上面已覆有苔藓,文字也很简陋,但这一切已足够。   远远地,书记指着对面说:“那里,就是惠通桥。”它和松山这样近,可以相互眺望,但我看不到这座著名的桥。书记说现在树长了起来,因而看不清了。我却想,此行看到松山已足够,惠通桥,那是另一段行程了。   下了山,我们就坐在松山战役纪念碑的斜对面,打牌喝啤酒。在我已糊涂到不懂得出牌后要摸牌还是不摸牌时,羊肉煮好了。吃饭时没有再喝酒,饭后就道别,和松山,和松山的人。松山的人,他们每一位都熟知松山,它的历史,它的故事,甚至许多与那场战役有关的数据都张口即来。他们说有一本书,叫《松山大战》。   归程中,我昏昏沉沉,全然无心看风景。我不知道啤酒也能使人醉。同学一直不说话,到了龙陵,他首先去找新华书店,购得一本《松山大战》,然后又带我去广场。那里有当年的、非我方的碉堡,还有王锡光的《滇缅公路歌》,卫立煌的《颂凯旋 悼国殇》。   这时头脑清醒了几分,问同学:“我喝醉了是不是?”   他说:“你没有说错话,一直很清楚,只是喝多了些。”   过了一会,同学才说:“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从那五位向导的口里再次听到了我所说的事,而他们,说得更详尽。到潞西后,他把那本厚厚的《松山大战》递给我。他说知道松山有这样的历史,知道云南有座惠通桥就足够。他不想了解更多。我明白,因而没有推辞,接过了那本书。其实我的家中关于松山,关于惠通桥,关于当年的整个滇西,已有许许多多的书,但我仍然愿意再有这一本。   临别时他笑道:“还好,赶上了你要看的电视剧。”   我把书放床头,我要看的电视剧刚开始。所有的生活都是这样的,记忆又或遗忘都只在一念之间。   我只是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这样清醒,过去怕醉,一直控制着不多喝酒。这次,虽然喝了那么多的啤酒,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店家拿来了新熟的柿子,又甜又脆;对门的农家里,一位老汉正在搓麻绳,见我过去,仰起的脸庞尽是笑容;二楼的栏杆上,挂满了刚刚收回来的玉米,整齐得像一队队士兵,金黄的颗粒在阳光的暴晒下依然饱满。还有自制的古朴趣致放佐料的小土罐,它们是四个独立的罐,却被连成一个田字,如同四个顽童被一只无形的手围在了一起,装盐、装辣椒,它们也不在乎,就这样张大了嘴,一直一直笑。   那个下午,路上没有车,直到我们离开,也没有见到其它的车,哪怕只是经过。松山藏在角落里,沉默地存在。但当我要看看山脚下那块石碑时,卖豌豆凉粉的那位中年女子立即就移开了自己的摊子,并把伞也拿走,让我好好地、完整地看清那座并不显眼的石碑。而我依然无法醉,哪怕是在寂静的、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松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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