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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养儿防老

2020-10-31叙事散文左中美
我走进县医院那间小小的五官科门诊时,看到里面挤了好多人,因为没有椅子,大多数都站着。一个老大爷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梅医生正在给他看眼睛。这县医院的门诊楼,原先是一幢临街的三层楼房,因为房子老旧窄小,已不能满足需要,医院在年初时把它拆了,要在
  我走进县医院那间小小的五官科门诊时,看到里面挤了好多人,因为没有椅子,大多数都站着。一个老大爷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梅医生正在给他看眼睛。   这县医院的门诊楼,原先是一幢临街的三层楼房,因为房子老旧窄小,已不能满足需要,医院在年初时把它拆了,要在原址上重盖一栋门诊大楼。于是,医院的各科门诊暂时搬到了这栋医院里最老旧、原先作为职工住房的两层砖瓦结构房子里,五官科是其中一间窄小的房间。我因为之前曾多次到五官科看眼睛,所以认得这里的梅医生。   梅医生借着窗口的光,用棉签给老大爷擦眼,不时地俯下头把嘴凑着老大爷的耳朵大声地问:“痛吗?痛不痛?”我从梅医生的问话听出老大爷的耳朵有点背。老大爷声音含糊地回答:“痛。”在老大爷的身后,站着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子扶着他,一个站在旁边,都专心地看着梅医生的操作。那个扶着老大爷的儿子在县政府的一个部门工作,我认得他,此时他正专注于他父亲和梅医生,所以我没和他打招呼,旁边的那个,明显是他的弟弟。当老大爷回答梅医生说“痛”的时候,我看到他扶在他父亲身上的手明显地紧了紧,仿佛想要分担父亲的痛。   我一直在后面看着,一边静静等候。我的右眼因为感染,痛了多时,之前在州医院看后医生给开了一瓶眼药水,现在那瓶眼药水已经滴完,眼睛还没完全好。我到县城的几个药店去问,都说没有这种眼药水,可能是州医院才有,可是我一时还没能再去州医院,所以想到这里问问梅医生,看看有没有那种眼药水。   我看到梅医生擦了三四支棉签,然后低下头大声对老人说:“大爷,到里间去。”里间是作检查的地方,有几台简单的设备,以前梅医生也给我检查过。大爷的两个儿子搀着他,跟着梅医生进了里间。这期间,那个小儿子的媳妇也一直站在一旁,眼神一直跟着他们。一会儿,他们出来了,大爷又坐回原来的坐位,梅医生向大爷的两个儿子说明了老人眼睛的情况,准备给老人开处方。就着这会儿,我问梅医生医院里是否有我要的那种眼药水,梅医生告诉我,县医院里没有那种眼药水,只有州医院才有。   在我之前等候的那些人都还在等候。在我之后又进来了两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个还背着孩子。今天是星期六,我没想到梅医生还是这么忙。谢过梅医生,我走出了这间窄小的五官科门诊。   在回来的路上,我回想着那位有些耳背的老大爷,回想着他的两个儿子扶着他的样子和他们看梅医生操作时那种专注的神情,想起了一句古话:养儿防老。   养儿防老,这是一句贴切而实际的俗训。特别是在农村的生存境况中,当老人们年纪大了,再也不能下地种田、上山砍柴,他们最后的依靠便是儿女,特别是儿子。在农村,但凡有儿子的人家,女儿一般都不会留在家里。当父母年老了,儿子便要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给父母养老送终。为这,农村里有些生了多个女儿后终于生了儿子的父母便会欣慰地说:“这下老来有靠了。”   我奶奶一生没有儿子,只有我母亲在内的四个女儿。听说奶奶也生过儿子,但是夭折了。爷爷去世的早,奶奶独自经历了许多的艰辛。因为没有儿子,奶奶把二姑三姑嫁出去后,把我四姑和我母亲老五留了家。母亲因为是最小,婚姻又遭了变故,奶奶便一直留在母亲身边,帮衬母亲,把哥哥和我带大。从我有记忆来,奶奶已是七十多岁的人,可是奶奶总是不舍得闲,母亲在外面做活,家里的事都是她的,包括煮饭、喂猪鸡、打猪草,冬腊月,奶奶还做腌豆腐,捂白酒。母亲常对我说:“要是你奶奶没和我们在一起,我可不知道怎么过呢。”   时光一年年过去,奶奶带大了哥哥和我,后来又带哥哥的两个孩子。奶奶真的老了,她不能再下地打猪草,每天只是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奶奶每天午饭后要用小土罐在炭火上烹一罐茶,用一个盅子饮三四杯,下午时要喝一小杯酒。那时虽然生活困难,但是家里都想办法尽量为她买。   奶奶还渐渐变得糊涂起来。有一次,奶奶上楼上到楼梯口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会儿母亲刚好在楼上,听到奶奶摔下去的声音,急得大喊,而奶奶已然摔到了楼下。奶奶的身子摔伤了,躺在床上,母亲又急又伤心,可是奶奶竟说是母亲把她给推下楼的,说“五妹这是嫌我了,等不了我死啊!”母亲并不分辩什么,只是守着奶奶。听到这话的邻居对母亲说:“奶奶这是老糊涂了,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还好你是她的女儿,若是儿媳,别人听奶奶说这话,定要以为你心恶呢。”   奶奶一直活到八十九岁。在她去世之前,只在床上躺了三天,不能饮食,母亲天天守候在床前。第三天的凌晨,奶奶安静地去了。依照家乡的风俗,母亲身披麻孝,在哀伤中坚强地料理奶奶的后事。我在伤心奶奶去世的同时,更为母亲心痛,在有儿子的人家(包括上门的女胥),父母去世,都是儿子剃了光头为父母披麻孝,我的母亲,她只能自己为奶奶披麻孝。我看着身披麻孝的母亲,泪水滂沱。母亲的苦,能有谁与她同受!   奶奶出殡的时候,出门时,按习俗,母亲跪在地上,让抬棺木的人将棺木从她的头上抬过去,口中喊三遍“阿妈”。这本也是由儿子跪喊的。我听着母亲哭着喊三遍“阿妈”,泪水又一次汹涌而下。   奶奶去世是在一九九四年,那时母亲才五十一岁。时光荏苒,如今,母亲也已六十四岁了。辛劳一生的母亲也和奶奶一样,从不舍得闲,放牛,割草,喂猪,下地,一年四季没有清闲。我在乡上工作时,常能回家看看母亲,但自从来到县里后,因为离得远,回家的时间少了。母亲总是想念我,我有时打电话回家,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常常带着哽咽。然而,我多次请母亲到我身边小住(若让她真的离开老家到我身边来,她是决计不肯的),母亲都一直没能来。   前年冬天,母亲竟突然来了。我特别高兴,让母亲多住些日子,可是母亲只住了一星期,便呆不住了,她牵挂着家里的一切,每天都在念叨。经我一再央求,母亲才又住了几日。到了第三个星期,母亲便再也不肯住了,我没办法,只好让母亲回去。   今年年后,我再次请母亲,我甚至找了一个借口,说我要出差开会,请她来照顾女儿。因为有“任务”,母亲总算来了。我去开会去了三天,出门前一再交待女儿要照顾好外婆。等我回来,母亲告诉我:“你这女儿哪要我照顾啊,是她照顾我呢。”母亲又要回去,我硬留她多住了两天,第六天,母亲就再也不肯呆了。她总是永远地牵挂着家里的那些事。   母亲不肯来,我又不能常回去,母亲虽然想念我,却又总放不下那个家。于是,母亲便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寂寞地想念着我,牵挂着我们一家。   然而,我有时候竟又为母亲庆幸了。母亲在农村老家,虽然女儿不能陪伴她左右,但还有哥哥在母亲身旁;二来,我虽怜恤母亲的辛劳,可是在一天的辛劳中,母亲或许也会偶尔淡忘想念女儿的寂寞。而我看到的许多城里的老人,他们那茫然的、无处诉说的寂寞,常常刺痛我的双眼。   我每天早晨上班,常看见一位白发老奶奶。她总是静静地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手里扶着她那根手杖,静静地看路上行色匆匆的人和车。这个寂寞的老人,这个时候,时间还不到八点,雨季清晨的风还有些凉,她本应在家里吃着早餐,甚至生上一炉小火,暧暧地开始她新的一天。可是,她却寂寞地坐在这街旁,满街的人和车都在流动,只有她是安静的。有许多人从她身后的人行道上走过,但是她并不注意,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看面前的人和车——又或许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她的寂寞是这样地让人心痛。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儿女,如果有,不知道她的儿女们此刻正奔波着自己怎样的人生。   在我住家楼下是县里的老干部活动中心,院子里的门球场上,每天晚饭后都有老人来打球。大多数时候,九点以后,球场上也就没有人了。有一天夜里,快十一点了,我正准备休息,去拉上阳台窗帘的时候,竟发现有个老人还在独自一人在球场上打球,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又斜又长。整个院子里寂静无声,偶尔传来的球棍击打门球的声音显得那样清晰而落寞。我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眼里渐渐盈满了泪。   “等以后我们老了,我们上敬老院吧。” 我和丈夫曾这样说起。丈夫同意我的意见:“我也这样想。以后女儿长大了,有她自己的人生要去奔波,我们即便在她后面,当她忙碌奔波去了,我们也只能空守着一屋子的寂寞。不如我们上敬老院,在那里可以和别的老人聊聊天下下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回忆回忆我们两个人一生的故事,精神好的时候就吵吵嘴。”   有一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说起女儿学习上的事。上小学的女儿对我们说:“我以后要上清华、北大,读完大学在北京工作,我要把爸爸妈妈接到北京和我一起住,带你们到处玩。”听着女儿的“宏愿”,我笑出了幸福的眼泪。女儿,谢谢你,谢谢你对爸爸妈妈的爱!   我又想起了在医院的五官科里,那个双手搀着父亲的儿子。当曾经年轻的父亲在流年中变得耳聋眼花,年轻的儿子双手扶着父亲,在父亲说“痛”的时候,把手紧一紧,用爱,分担父亲的疼痛。   在终要老去的岁月里,爱和亲情,便是生命最后的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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