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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灵魂的画卷

2020-10-28抒情散文敬一兵
十分清楚地记得,儿时邻居家一个比我大三五岁的男孩手里握着的钢笔,成为了诱惑我整天趴在他的窗台上的重要原因。那支钢笔,牵引着我的眼睛,在纸面上移动。钢笔的笔尖吐出一枚栩栩如生的树叶,我的眼睛就会感到绿色的清凉,风一样拂来。笔尖里飘出一朵浮云,
   十分清楚地记得,儿时邻居家一个比我大三五岁的男孩手里握着的钢笔,成为了诱惑我整天趴在他的窗台上的重要原因。那支钢笔,牵引着我的眼睛,在纸面上移动。钢笔的笔尖吐出一枚栩栩如生的树叶,我的眼睛就会感到绿色的清凉,风一样拂来。笔尖里飘出一朵浮云,我的眼睛就会在轻盈中,舒服地躺平了身子。而最令我激动和由衷期盼的,是当笔尖里跑出来一个解放军战士,架了一挺机枪,卧在地上,向了敌人射击的时候,我的眼睛就会放出充血后的红光,热辣辣地不肯停歇下来。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支钢笔,就是一种暗示的符号。这个男孩识的字比我多,但他却抛弃了他所掌握的文字,而是选择了绘画,这一定不是他有意要藏匿什么东西。应该说,文字的个头小,更容易藏匿,就像我们在玩“电报猫”的游戏中,那些狭窄的缝隙,只有矮小的家伙才能够躲藏进去一样。现在我敢保证,那个男孩选择了绘画的时候,他也没有意识到什么,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暗示和指引,以绘画的形式,呈现出来。   绘画,成为了我的一片隐秘的领地,就是源于那个男孩,用钢笔在纸上的涂鸦动作。纸质的旷野,庄严而又神圣。虽然当时我不可能想到,用钢笔在纸上的耕耘,会打开今后我的审美要走过的很长一段路,但我却已经为保卫这片领地,做了充分的准备。每画完一幅画,我都会用高度警惕性的眼光,指挥我的手,将它藏匿在抽屉里的课本的夹层中,不容许任何人对这片领地发起进攻,扰乱领地里静谧的氛围。然而,我的父亲,却不只一次地对我的领地,发动了进攻,破坏了我的抽屉里井然的秩序。我知道,父亲对我的领地发动进攻,是受到了“文革”期间造反派对我们家进行的一次抄家袭击的恐惧刺激。在那次抄家的袭击中,几个红卫兵战士,打开了我的抽屉,指着我用钢笔画在纸上的美国大兵说,这就是你们暗地里灌输给你儿子的崇洋媚外的修正主义思想的证据。父亲在红卫兵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却用异常凶狠的动作,撕碎了我的画纸,然后抡起大巴掌,打在我的头上和脸上。自此之后,父亲就只准我画红卫兵,画解放军,画工人和农民,全然不考虑,我绘画,完全是在那个空寂如死灰的日子里,对于远方的一次次渴望和懵懂的期盼。   尽管在父亲戒备森严的眼光注视下绘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我还是没有放弃。那些由线条连接成的图案,依旧像灵性的花朵,在我的眼前,一瓣一瓣地打开,一点一点回溯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清苦岁月,一点一点滋润出烟雨江南的清新,一点一点复制出秋风阳关的韵味。从这些图案呈现出来的姿势走向,线条藤蔓勾连出的纵深位置,以及在纸面上的着笔角度,我逐渐看到了自然和人文的章节,即使它们不太清晰,也不连贯。   我绘画的钢笔和画纸,本以为可以顺顺当当伴我跨过小学的门槛,不料,就在我跨过小学的门槛后不久,父亲手中掷出来的许多寓言故事的书籍,就阻挡在了画笔和画纸的面前。画笔和画纸,不得不离我而返回。折返回来的路程是非常地痛苦,它们转过身来,就看见了驮运寓言故事的文字的背面,比夜晚的天还要黑暗。画笔和画纸,陷入了旷日持久的哭泣之中,虽然我的心情很不好受,也不理解画笔和画纸,为什么会哭泣。后来我才知道,在缺乏童话感性色彩的岁月里,父亲选中的许多寓言故事,都是具有教化的功能,都有一个父亲心知肚明的道理,藏在里面。父亲的目的,是要让我与他一道来理解这些道理,并与他一道,成为这些道理的俘虏,他根本不理会,我在绘画的时候,对不协调的一个细微的笔画,给画面带来的不公平、不公正的敏锐直觉,还有由此而生发出来的警惕性。在我看来,父亲选中的寓言故事,一点也不神奇,没有我在绘画中体验到的那种魔法师的魅力,时常可以把我带到一个远离世俗的世界里去遨游。这些不满与疑虑,我只能够藏在心里,不敢对父亲说。比如,父亲为什么总是要把乌龟和兔子放在一起赛跑?兔子和乌龟,不存在赛跑的理由和必要,而且也不公平,不合理。   跨进了中学的门槛,父亲对我绘画的戒备,才被那些向他热热闹闹走来的平反昭雪和官复原职的喜悦,给岔开了。落实了政策的他,整日里忙着为别人落实政策,渴望升官的巨大诱惑力,彻底瓦解了他对我的监控防线,这样一来,在时光里休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画笔和画纸,经由我回眸一瞥的召唤,就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如天风掠过,惟恐赶不上趟,匆匆朝我奔来,兴奋的情形,险些就要唱出歌来。   与我同桌的伙伴,总是在下课的空隙间,将他的眼光,投向教室的窗户外面。我与他处于同样的位置和角度,我相信,从我眼里出发的视线,应该与他没有太大的差别,比如他视线的重点,是树上那只正在犹豫着是否准备起飞的麻雀的时候,我的视线,也会落在这只麻雀的身上。可是,当他用线条的方式,说服了那只麻雀,让它安安静静地停留在纸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视线,与他的视线,差别是巨大的。在我的这张与清风、果实、水分和蔚蓝色的天空为伍的纸面上,那只站在树上的麻雀,怎么也不肯接受我钢笔里吐出来的线条的邀请,到我的纸面上来做客,哪怕就是短暂的一瞬。这个问题让我突然意识到,用轮廓和线条,还有不同的笔触营造出不同的节奏,主动与被动的周围环境,平面,体积,色调,及质感,远远不是像我和同学们玩游戏那样随意而就的,它们需要我恢复儿时的自然思维方式和操作方式,需要用成人的态度,研究自然物体的形态特点和认识它的变化规律及条件。   在两年的高中时间里,除了课本和作业,计算线条的勾勒速度,计较亮点在纸面上出现的角度,关注天上的浮云走过时落在物体上的阴影,再三斟酌点与线呈现的姿势,就始终呱呱叫着,挤满了我的脑袋,让观察、体验、想象、选择、重组美的大脑功能,没有了一丝挪动身体的空隙。世界在我的眼睛里,成了一个梦境,即便就是先前那只停留在纸面上的鸟,也成了被时间彻底压平了的姿态,没有了血与肉,没有了可以触摸的立体感,甚至,它已经不是一只鸟了,而是一个抽象了的符号。在这个符号里,却有所有鸟的灵魂。我想,有光的世界,最先呈现给梵高,毕加索,林布兰特和谢洛夫的实像,就是这种被压平了的鸟的符号,它是自然的象征物。他们作品里掷递出来的线条给我留下的这些印象,让我对观赏大师们的绘画作品,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大师们的绘画作品里,所有的物象,都被压平了,时间的意义,都被抽空了,这就意味着,绘画中的故事,是走在时间以外的道路上的。我越来越觉得,就是这样一个缘由了,否则,为什么我临摹大师们的作品,线条总是在衔接上,表现出生硬僵化的情形,无法弥补我与大师们在神韵上出现的巨大断层。同大师们的线条相比,我画出来的线条它过于表层化了,轻飘飘的,一阵风就可以把它们吹得无影无踪。当我发现,大师们的作品,就是大师们感悟到了来自上帝的隐秘召唤,并被上帝专门派来完成这件使命般的事情的时候,我险些就要失去跨越一条素描线段的勇气了。   进入大学之后,因为羽毛的日渐丰满和视野的日渐开阔,我们在专业学习的道路上,突然发现了许多的岔道。我的许多师哥和师姐,按照他们自己意图的选择,踏上了一条条他们看似鸟语花香的路径,绝尘而去。而我在这些岔道的面前,举棋不定,这既是当初我险些就要失去跨越一条素描线段的勇气的继续,也是我不甘心的表现。虽然,我的行为,没有表现出携了钢笔,在纸上继续绘画的姿势,但我的眼睛,却又一次开始了在大师们的绘画作品上,长途跋涉。金灿灿的花朵,碧蓝的天空,还有洁白的鸽子,像太阳一样发出耀亮闪烁的色彩,一下子就驱赶了遮挡在我眼前的迷雾,这些沿循素描的遗传道路,然后拐了一个弯,继续着它们决断忠诚的色彩,不是用钢笔或者碳条制造出来的,而是用亚麻仁油、罂粟油、核桃油等调和颜料制造,在亚麻布、纸板或木板上向我走来的色彩,都是来自于大师们的油画作品。由深到浅、逐层覆盖、使绘画产生立体感的艺术技巧,采用明暗交界线呈柔和的过渡以造就画面集中而浑然的效果手法,还有用多次复叠、忽厚忽薄来造就出质感效果的笔法,让油画具有了比素描更会言说的自然感觉。我的目光,一次次触摸这些油画,那些曾经流淌在大师们眼睛里的自然景象,就一次次地汩汩流淌到了我的眼睛里面了。自然景象,经由大师们的眼睛再度制造,那浓郁的味道,在我眼睛里流淌的过程,自然也就充满了快感。快感的托举,让我生出了我与自然做爱的惬意感觉,是的,我的灵魂,能够在大师们用油画制造的床上,与自然的灵魂媾和成一体,确实让我对自然灵魂的丰满轮廓和光滑的肌肤,以及高潮抵达时的销魂,有了类似于大师们的体验。   参加工作从事研究之后,逻辑的缜密性,像一把锋利的刀,剔除了我崇拜大师们的盲目思想。我不想在大师们制造出来的意象里,与自然的灵魂做爱。显然,在那样的环境里做爱,得不到真正的快感不说,还有一种被人偷窥或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羞辱感。自从我的眼睛,被这样的感觉占领之后,那些经由大师们眼睛制造出来的油画,无论它们生出来的藤蔓是怎样的鲜嫩,叶子是如何的翠绿,花朵是何等的绚丽,果实是难以想象的可爱,它们都无法摆脱眼睛制造的痕迹。比如,毕加索的油画,总是有用暴力的色彩泼洒出来的华丽味道。达利的油画,虽然没有一挥而就的天才踪影,却充满了宫廷的光泽。夏加尔的油画,即便进入了至幻至美的境界,但仍摆脱不了过于瑰丽的色彩纠缠。卡拉瓦乔的油画,光感的戏剧性氛围太过浓烈。他们的作品,由于在媒体上发表或传播,使他们成了即使不是最准确的人,也是勾勒自然灵魂最出色的人。自然被眼睛离间了,眼睛被意识纠缠了,观赏大师们的油画,身不由己,就让我的视觉,在没有温度的情绪里,逐渐丧失了活络的灵气。   可以说,在任何一个时代,真实的自然灵魂,都是止步在远离人类喧嚣和嘈杂的僻静深处,闭了眼睛,让人看不见她眼睛里的山水。实际上,我希望看见的世界,就是这只眼睛里的山水,而不是经过大师们眼睛里的山水。这样的希望,让我立即就衍生出了另外一个希望,那就是穿越层层叠叠的意识障碍,用与生俱来的使命感,去邂逅一件不朽的事情、只能选择一个人完成的机会,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自然灵魂的眼睛,在睁开后的精彩一瞬。有了这样的准备,我终于在一个僻静乡村的昏暗的小屋里,得到了机会。这间小屋,因了昏暗,室内的家什模糊一片,只有面对我的那堵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生发出亮丽而又灿烂的光芒。画是嵌在木框里面的,使得在白浪涌动中冒出来的一片桦树林的郁郁葱葱的色彩,在蓝天的映衬下,更加鲜活,富有侵略性。感叹的情绪才刚刚生成,惊讶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以白浪涌动的方式。是的,画中的白色浪潮,的确在翻滚,真真切切。此时,我才恍然醒悟,那是窗户外面的自然景色,神启般地与我邂逅在了一起。   这些翻滚的白浪,似千万缕银白色的丝线,一下就牵绊在了我的手指上,我的衣服上,我的眼睛上,还有我的松弛了的神经上,只轻轻地一拉扯,我的大半个身子,就探出了窗户外面,与那些缓慢弥散而来的湿漉漉的雾气,融合在了一起。置身在气势恢弘的山水画中,我没有看见大师们过去制造山水画的那种平涂、散涂、厚涂以及用画笔或画刀进行挫、拍、揉、扫、跺、拉、擦、刮、涂的痕迹,一切都是浑然一体,不分彼此,很难区分,哪里是彩绘,何处是素描。所有的景象,都超越了人工描绘的极限,鸦雀无声之中,不同的心性,鱼贯而出,如春日里不同的花,以不同的形式,打开。原来,自然的灵魂,就是这般一个模样。原来,儿时邻居家一个比我大三五岁的男孩手里握着的钢笔的引诱,促使我握了钢笔,在白纸上走过的绘画历程,就是冥冥之中的一次安排,暗示和指引,以便让我磨砺心志,做好准备,来到这间小屋里,与自然的灵魂,邂逅。   有了这次邂逅,我把写字,也当成了绘画。写字,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绘画形式,用不同的点与线的组合形成的文字,去勾勒灵魂的轮廓。即便我现在,用文字勾勒灵魂的笔触,还十分的幼稚,但那次与自然灵魂邂逅的流连,却让我逐渐明白,只有生命本身,才能够引发我的更多遐想,因为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与我的命运攸关,我派遣到纸上的每一个文字,都有我感悟自然灵魂的细节。如果把写文章看成是一次绘画,看成是对自然灵魂的一次亲近,那么,这写出来的字,是落在刊物上,还是落在网络里,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在乎文章的制造过程,以及伴随这个过程,给我带来的恬淡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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