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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敬 畏

2020-10-27抒情散文川媚
我毫不犹豫地跨出家门的时候,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一出宿舍大门,眼前似乎反而白亮了一些,滨江路上风沙弥天,织成了一张白色帷幔,在眼前抖动着。我眯着眼暗中加快了速度。大雨说来就来的,我得去给他送饭。我现在的每一次叙述,都是用倒推的方式来明确时间
  我毫不犹豫地跨出家门的时候,不知道外面已经变天。一出宿舍大门,眼前似乎反而白亮了一些,滨江路上风沙弥天,织成了一张白色帷幔,在眼前抖动着。我眯着眼暗中加快了速度。大雨说来就来的,我得去给他送饭。   我现在的每一次叙述,都是用倒推的方式来明确时间。今天是3月23日,那么21日是周五,那天下午老公打来电话说同事正在帮助自己准备住院,摔了,骨折。周五晚上我在医院里陪他,他痛得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第二天上午照常去上班,之后就开始顿顿给他送饭的差使了。   今天早晨从纷扰的梦境中醒来,我在自己家中的床上。这感触很新鲜。更让我感觉新鲜的是响亮而悠长的啁啾。我仿佛听到了鸟儿们演绎的劳伦斯那充满生命颂歌意味的散文《鸟啼》的情感交响,那些记忆中的文字在早上新鲜的鸟叫声中,回肠荡气地,模模糊糊地,溢出了我恬静的心。我仿佛看到那些熟悉的鸟儿,在这个早晨来到我的窗外,想唱歌给我听。待我仔细听的时候,声音多起来,也更激越起来。如怨如诉。有一只鸟的声音甚至有一定的频率,不急不徐,仿佛这正是它的歌唱时光。它能叫多久呢?等到人的呼喝声释放出来,车辆的呼啸声压迫过来,它肯定会隐没的。有没有人能够追踪一只鸟儿的歌声呢?   这声音柔软而深情,竟然在眼前幻化着,恍如美人颈上一滴水晶泪,又如一颗硕大的闪烁光泽的露珠。这露珠在尖刀一般的玉米叶上柔软地垂着,随着风儿滚落到土里不见踪影,或者坠弯了小草尖细的叶片,骨碌碌滚到青紫色的地瓜叶子上去。幻像转眼就随着鸟声的迁移消失了,谁也不知道那样向人类发出信息的一只鸟会喜欢栖向哪一片园地:广场有绿化带,江边有公园,河滩有新栽的绿化树。一只鸟的天地是广大的,尽管城市到底是楼房的森林,绿地只是楼房的花边。   恍惚中仍然有什么在我的眼前光耀闪烁,还是遥远的乡野的露珠吧,水晶一样闪烁的珍珠也好。钻石是我所不愿意多想的,高昂的代价会使它的光泽无比灼人的心。蚌病之珠也好。蓝田暖玉也好。有一些人心和感觉在里面。它们或许是晶莹露珠的另一种存在。冷凝而温暖,永恒而高贵。   这样质地的东西,在世间还有一样,那就是眼泪。眼泪在一个经过了许多事的人身上,一定有惊心动魄的震撼。就像在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传统之下,你想象不出一颗隐含的眼泪,该是何种成色:人世全部的悲悯,灵魂最深的苦难,生命最大的欢欣……你不会看见一个男人哭泣,但你未必不能想象男人的珠泪。   三月的早晨,大雾弥江,中午时分,艳阳灼人。朋友周内就约我去看花。老公一个电话,幸福的预约转眼成空。我第一次在春天对梨花、桃花和阳光爽约了。我在十三层高的住院部大楼下面奔走,不时仰望那株与楼比高的银杏树,仿佛看见了整个世界的阳光。银杏树那枝条贴满逗点的样子,既熟悉又亲切,那逗点像淡绿的小嘴,又像小孩子种痘打针而突起的疙瘩。这是它笃定而矜持的生命的萌动。它的树干灰暗而光洁,给人一种伟丈夫的气质。在高楼的阴蔽中,只有银杏不冷,没有颤栗,没有衰朽,只有昂扬的新生。   每一次送饭都要用摩托在小城的街道上画大半个圆,才能到达医院。电梯多数时候都拥挤。有时候会有担架抬出来。今晚我一出电梯竟然看到电梯外面有一滩没来得及清洁的血。这些多半是速度导致的灾祸。老公从高处摔下,因为情急之中还有所警觉,所以没有伤及头脑和腰胸,只是右脚足跟骨折,真是万幸。他是在医院给我电话的,离出事已经两个多小时了,他克制地呻吟着,说同事在帮忙办入院手续。我甚至在电话里埋怨了他几句。我忙了一下午手头的工作才到医院,他并不催我。在知道他的具体伤情之前,我的心一直在颤抖。我知道我在抗拒,或者在逃避,我知道命运又将对我施加痛苦。我知道我是不可理喻的,我似乎在和命运赌气。我肯定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我在替他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的痛苦令他不能思考。但我不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仿佛受伤的是我自己。我确实被无缘无故地伤害了。我在绝望和动摇中认命,面对灾难,只有时间能给你以喘息和勇气。他对我没有过多的埋怨的话,这让我甚至感觉欣幸了。我知道任是谁也不能原谅我的迟钝、淡漠或者理性。我那么能干,无可挑剔,然而我心中时时有一种畏缩的态势。强烈的感情往往一下子裹挟我,让我失去常态而坚执如铁石。这一种自责的心情,当我徘徊在银杏树下时屡屡浮起。我想起一直萦绕于心的困惑。母亲送我进县城或者去成都上学时,我在家门外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流泪。上高中时父亲进城为我送粮,走时我并没去送他,居然就有同学公开议论我。这一次老公也抱怨我了。确实,当时无论我在做什么,都应当请个假立即过去守护他吧。我的泪在心里。我知道我无法为自己开脱。我知道我的问题是不能接受突如其来的现实,在精神上我并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强大,我下意识地逃避任何一种压力。加缪的《局外人》里面有一个主人公,失误杀人却因为母亲死了眼泪也不流一滴的理由被法庭判以死刑。我想他内心是很明白也很倦怠的,他早已在心里判了自己死刑。我呢,自然不会像他那样死法,但多少有点像他那样的生。与他人的疏离、淡漠,没有让他感到幸福,但他也不因此把自己混入人群。他望着布满星斗的夜空感到很幸福。我为这一句话久久激动。现在我知道我没有机会看到有星星的夜空,但我看着正在萌芽的银杏树心里充满了幸福。我翻来覆去地看那株银杏树,我想象着它夜色中呈现的巨大阴影而无比安慰。   银杏树能长得这样伟岸,是不是来自它的安闲呢?没有人去冲撞一棵树。它可以长得粗壮却没任何危险。它的枝桠都是挺拔的。人哪能和它相比呢?今晚我离开的时候,清洁工正在电梯外面打扫那一滩血。我劝老公少吃点,他却刺激我说,你也长胖了。我无奈地说道:要那么完美的一个尸身干什么?他是知道我的话之所指的,车祸和患病死去的同学朋友年轻的遗像让人倍感悲哀。我的心常常不能摆脱死亡的意念,但我的眼睛一直在向高处看,阳光与银杏都在我的头顶,我能时时感觉到生命的光芒。   医院是生命诞生、修复或者消失的地方,它周围的阳光和植物,都特别显示着生命的气息。我提着饭盒走到住院部楼下就会抬头看那银杏树。一汤一米都是婆婆亲自为儿子做出来的,她说非要多吃鸡鱼等荤腥才能让他恢复得快一些。这不由得让我体味到了一句话:与你一起进天堂的唯有你的亲人。我相信这天堂应当就在世间,尘埃之上。   生命让人敬畏。亲情、爱情也是。我们的悲叹都是因为无法长久地拥有生命。苏东坡在失意中吟出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满是对生命的伤感,对自然的敬畏。我不会再写什么《银杏赋》,但我的感觉此刻足够深沉:被亘古如斯的阳光照耀了不知道几百年的这棵银杏树,正焕发出超然的神采照耀我,让我鼓起勇气把软弱、犹疑、自卑的情绪压制下去,并决意永远对生命报以感恩和敬畏之心。
           (2008-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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