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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遥远的过去究竟有多远[原创]

2020-10-26抒情散文金洲
遥远的过去究竟有多远——谨以此文,怀念父亲一、车站现在已经很难想起了。记忆,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将落未落的西天残阳里喘息,只留下些许印迹,藏在脑海深处温暖或冰冻着自己。有些细节记不清了,十六岁的我,是怎样只身奔走在几百里的寒冬路上,是怎样独
           遥远的过去究竟有多远
              ——谨以此文,怀念父亲
            一、车站   现在已经很难想起了。记忆,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在将落未落的西天残阳里喘息,只留下些许印迹,藏在脑海深处温暖或冰冻着自己。有些细节记不清了,十六岁的我,是怎样只身奔走在几百里的寒冬路上,是怎样独自坐在人潮涌动的汽车站里,全然不顾路人看我的奇怪目光,嚎啕大哭,记不清了,真不记清了。   是在车站吧,我一度非常迷恋的汽车站,那是我走出小县城到外地求学所见过最大的汽车站,人头攒动,拥挤着买票的神色淡漠的人们,小偷,大款,女人,行行色色的商摊,影星画报,口香糖和汽水,最吸引我的还有一个无手的残疾人在人群中来回乞讨,我想看他,却又怕看他,每当与他的目光对视,我都急忙低下头,脸涨得通红。车站仿佛聚焦了所有花花绿绿的镜头,它是一个大世界的缩影,满足着我十几岁人生的全部好奇,我着急的观看着,又害羞的回避着。   可是那天,我似乎什么也记不得了。我应该是哭着的,歇斯里底,痛彻心扉。我坐在等车的长椅上,左边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右边是一个衣着斯文的看书的中年人,除了我,一切都很平常。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载体,你快乐,有人在受苦,你受苦,有人却快乐。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总会在极端的快乐之中,在心头闪过一丝丝暗影,是否是在汽车站留下的阴影,不得而知。   行色匆匆的人们谁也不会顾及一个孩子的哭声,孤独,我是孤独的,那种具有形而上意味的体验,让我更加害怕别人的同情。直到去卫生间的路上,我遇到那个妇人为止,她同我见过的几万个妇人一样,干皱的面纹,零乱的灰发,干瘪没有光泽的嘴,这样一张脸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可是我无端对她生出了亲切,她的眼,是因为她的眼,那双流了太多的泪水后镶了红肿边的眼,肿胀,昏暗,没有光彩,和我的完全一样。我不由自主的离她很近坐下,她雕塑样一动不动,默默地流泪,失神的目光仿佛注视着行人。那天有许多人认为我们是母女俩,带着同样悲伤和绝望的表情,在这个人流如织的车站为了同一个人悲伤。只有我们知道,我和她是两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们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哭泣,又自然的关注着对方。她开始安慰我,不嫌弃我的小孩子身份,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说着她的儿子。那是一个多么听话乖巧英俊的儿子,她守寡二十年养大的独子,在遥远的城市打工干活,本来一切都好,是很好,她高兴得向所有人炫耀着儿子,让别人给儿子说媳妇,可是这时他竟然出事故死了,她说不相信是真的,是有人骗她,她一定要弄清事情的真假,一定是人们妒忌她听话的儿子,所以才骗她。   其实她说得什么,我真的不太懂。她已经死去的儿子离我很远却又很近,死亡,多么可怕的词,它让年少的我恐惧,让我悲伤,它是一件悲惨的事,可是每个人又无法回避它,就像那时的我,所要面临的一样,它让我们适应又不适应,悲观又达观,清醒又麻木。因为那个我们共同要面对的词,让我讨厌又同情她,我忘记了自己的悲伤,交换着她的悲伤。   那一会,我真的已经忘记自己刚刚为什么哭泣了,我毕竟是一个孩子。她絮絮叨叨说着儿子多么孝顺她,说着儿子童年少年青年的种种趣事,说到高兴的时候,她竟然咧开嘴巴笑了起来,我看到,她一直灰暗的眼睛在那一刻亮了起来。她完全忘记了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而我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悲伤,心情变得晴朗了许多。分手时我们微笑着向对方告别,我想我们已经相互适应了。成年后我明白了,同病相怜的实质未必是对不幸者的同情,而是不幸者以他人的不幸来安慰自己的一种方式。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腊月六号,在兖州汽车站,我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张 “父病危,速归” 的电报。 二、学校   预兆,多么可怕的字眼。当有人说凡事都有预兆时,我就会颤惊,我害怕它,就像害怕毒蛇一样。现在,当我敲下这两个字,多年前在学校里那个漆黑的神秘的夜又一次钻了出来,决不是梦。   那一夜,我放了晚自习在教室里看书,周围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没有打破夜的宁静。可是,我的心中却渐渐地升起了一种惧怕感,不安慢慢地爬到身上,从身上又爬进心里,那种感觉来得突然,来得奇怪,我不知道它来自于何方,我焦虑、沉闷,继而又浑身冰冷,冷汗流不停。我合上书本,抱着它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告诉她我很害怕,会不会是宿舍里要发生火灾了,我们快回去吧,她笑我,狠狠地敲我的脑袋,让我自己去休息。   其实不只她不信我,我也不相信自己。我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比如火灾,比如地震,或者世界灭亡,可是我却真有那种预兆,恐怖,冰冷。当我一个人走回宿舍的路上,昏黄的路灯加重了我的恐惧感,我甚至寸步难行,浑身颤抖。三三两两的同学从身边过去,我想张嘴叫上一个,可是却说不出话来。我的心中弥漫着无奈的悲伤,清晰的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那天,一九九三年的腊月五号,年仅四十六岁的父亲,下午五点突发脑溢血,从发病后一直昏迷不醒着。三个小时,也就是晚自习后的八点一刻,我在远离家乡几百里的学校里,蹲在某一个角落瑟瑟发抖。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恐惧和焦灼的原因,后来我明白了,那一天夜里,父亲一定去学校看望过我。   那究竟是叫预兆的东西还是冥冥中的神秘,或是我血管中流淌着叫亲情的血液造成的,我不知道,可是那一时刻,那种漫延全身的悲伤、冰冷和恐慌让我记忆犹新。多年以后,和姐姐说起了这事,大姐突然瞪大了眼睛,原来那一夜,在济南求学的她也经历了这种奇怪的历程,不同的是,姐姐突然腹疼不止。她从傍晚六点疼到夜里八点结束,她说那种疼是撕心的,也是冰冷无奈的感觉。过后,她整整一夜没睡,被一种深深地恐惧感紧紧攥住。第二天,父亲病危的加急电报就到了。   又一次,和姐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我们突然悟出,父亲那一夜去看望我们去了,他用疼痛和冰冷告诉我们,他要走了,到一个虚幻的不可知的世界去。他要告诉我们,世上的生与死,都是神秘的,谁也不会清楚诞生和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当上天将生命送到人间,又将它带走时,人能记忆的清晰的只有中间的这个过程,所谓活着的意义也在其中。   那一夜让我们对父亲的爱有了清晰的认识,他爱我们,我们是他心心念念,留恋凡尘,不忍离去最正当的理由。我们是他羽翼未满的小鸟,可是宿命和死亡却由不得他将这些小鸟一个个放飞到天空了,所以,感受到疼痛后自己去飞吧,别在乎飞得多高多远,只要会飞,能飞,飞稳就可以了。
仅能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三、医院   那一刻,我想,父亲是孤独的。   他孤独的躺在医院的空病房里,身上盖了鲜红的党旗。
  我们依次走进房间,依次在他的身边驻足,依次轻轻地触摸他冰冷的残留着手术后血痕的脸。   父亲的肤色偏黑,他有张黝黑的脸,现在,他不黑了,他的脸是灰黄色的,伴着暗红色的血痕,完全是一个陌生人。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冷冰冰地监视着我们,医院不允许患者家属大哭。其实从学校返家的路上,我已经流下了数不清的泪水,可是现在,真正看到这个陌生的不像父亲的父亲时我却痴呆了。   我的父亲,他是高大的,精神的,健壮的、温暖的。现在躺着的这个人,却是瘦削、冰冷、矮小、陌生的。这是父亲吗?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身体健康,甚至连个感冒都没有。哦,一定是母亲的原因,母亲总是挂着她的那些作业、备科,挂念着那些毕业班的男生女生,那天她没有让父亲吃早饭。母亲太忙于工作了,我心里想着,出了房间去找母亲,怪她没照顾好父亲,从现在开始,让她每天给父亲煲汤,什么鸡汤、排骨汤、鱼汤,不要用工作忙来代替无法照顾父亲的借口,让那些汤统统喝进父亲的口中,让父亲再度变得黑黑壮壮。   不用医生的监视,我没有大声哭叫,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甚至卸下了压抑一路的悲伤和绝望,带了轻松走出去。这个陌生人不是父亲,我的父亲根本没有死,他只是去外地开会、学习或者是作别的,那些病危电报那些预兆统统都是一场梦,一场恶梦。   可是白色的医院,冷漠的医生,刺鼻的硝酸味,好几年没来往的亲戚的身影又让我迷惑,这个躺着一动不动的瘦削的人真的是父亲?   又一次悄悄地地进入那个房间,老家的表嫂跪在地上正大声哭诉,医生厉声说她。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一个事实,我英年的父亲是死了。死亡将他彻底改变了模样,将他的英武和神气带走,将他变成了眼前的这个冷漠的、沉默的人,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任谁哭断了心肠也不再言语的人。   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他想要的初衷,他也念想着终老,想着儿孙绕膝,而不是英年早逝。因为,那一刻,我凡事运筹帷幄的父亲,正孤独的躺在那儿,显得那么可怜,陌生。   他喜欢静,喜欢一个人思考,喜欢冒险。现在他一个人睡在冰冷的医院病房里,带着同样冰冷的身体,去体验死亡,他要破解一些人类对于死亡的难解的永恒的谜,然后将答案带到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永远隐藏在神秘的彼岸。他很快要离开医院,要去的将是一个更加阴暗潮湿的地方,随后将身体还原给大地,给泥土,给他的母亲。但是他的肉体就没有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终于我和老家的表嫂一起发出了嚎啕的声音,我们一起被医生拖了出去,永远离开了父亲睡着的那间病房。   事隔多年,回忆像树叶的脉络,从一条主枝延伸到另外的分枝,愈发清晰起来。说实话,虽然一直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来解剖那些陈年往事,可是彼时最深重的痛依然让我喘不过气来。在这个夜里,我默默地敲打着键盘上的每一个字,那些伤感、无奈、痛楚和昨天一样仍然在心里,过去的,遥远的,全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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