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亦喜亦忧燕归来

　　燕子计划离家出走，用了两年时间。 　　燕子考虑得很周到，读完初中，升高中的时候，再去找月娥。一来，城里的教学质量比乡里好，读个好高中，就有可能考上好大学；二来，过一年、长一岁，十四五岁，星期六星期天、寒暑假，可以打点零工，至少挣自己的学费挣得到。 　　燕子记得，月娥嫂子的娘家哥哥是某所大学的老师，只要找到月娥嫂子的娘家哥哥，就一定能找到月娥。因为，是月娥嫂子的娘家哥哥介绍月娥去当保姆的。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说长，是燕子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大姑娘；燕子的大哥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安心在家里种田，南下广州打工去了；秋生，不知道是受不了丢了民办教师工作地打击，还是人懒躲避劳动，一到农忙时节双抢季节，就发病，人晕晕倒倒，晚上在村子里四处游荡，白天走到哪里睡到哪里。有人说，秋生的爷爷太爷爷都得过神精病，是遗传。也有人说，秋生是吃不得苦、受不得累，装癫。夏桂，在内疚、自责，生活压力大的双重挤压下，四十岁不到的人，看上去五十岁还不止。说短，是因为家里发生的种种不幸，并没有改变燕子离家出走，去找月娥的决心。 　　村子里有爱嚼舌根的人讲，讲燕子和夏桂秋生两公婆八字相克，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死人也说不定，讲燕子和月娥相生，讲夏桂应该及早把燕子还给月娥，保一家大小平安、家宅兴旺。 　　燕子和夏桂，不约而同地相信了这鬼话。燕子是以此作依据，坚定了去找月娥的心。夏桂则诚心诚意认为：燕子只是借自己的肚子过一下，俩人的母女缘份就是燕子在她肚子里的十个月时间，是自己硬要逆天行事，弄得两个好好的家，一个散了，一个也是七零八落。燕子夏桂两母女各怀心事，却都没有胆量，将这层纸捅破。 　　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是月娥。月娥做事的那户人家，要照顾的主要对象，一个上了年纪的娭毑过世了，不需要请保姆了。月娥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主家，就想借这个机会回家看看，等她嫂子的哥哥帮她找妥了主家，她再去。 　　月娥回到家，拿出钥匙开门。屋子里的霉味，就像被弊久了，嗖地一下都往门口扑来。积满了灰尘的桌椅板凳，非常委曲地看着将近三年没回过家的月娥。月娥摸一摸那张竹躺椅，那是春生生前最喜欢躺着歇气的椅子。在那张单人小床前站了好一会，燕子不肯起早床赖床的情景，就跟立体电影似的，呈现在月娥的面前。两行酸酸的眼泪，挂在了月娥的脸颊上。 　　燕子最心急，一得到月娥回来的消息，就象是真的燕子一样，飞进了她曾经的家，月娥的家。进门就喊、哭着喊、扎进月娥的怀里喊：阿妈、阿妈、阿妈。眼泪打湿了月娥胸前的一大片衣服。 　　月娥也是百感交集，她紧紧地搂住只比她矮小半个头的燕子，就像燕子还是小时候的那个燕子，她们根本没有分开过似的，“燕崽”“燕崽”叫得满屋子的冷清，在一眨眼间，打着飞脚跑了。 　　夏桂差不多是跟着燕子的脚，进了月娥的家。眼睛红红地看着燕子和月娥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心里就跟吃了陈年的坛子泡菜一样酸。等燕子哭够了，月娥喊够了，她才腆着脸，喊了月娥一声嫂子。 　　月娥好吃惊，吃惊地以为自己大白天见了鬼：这是夏桂吗？这是那个死活要跟自己争燕子，凶得像一只母老虎似的夏桂吗？造孽哟，二三年时间，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瘦得都没什么人形了。轰的一声，月娥心里那一面冰墙，倒了。她喊夏桂坐，拿出城里带回来的副食品要夏桂吃。 　　燕子本以为夏桂是来攥她回家的，以为夏桂一定又会骂她，甚至会打她。听到夏桂喊月娥嫂子，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把眼睛瞪得溜圆，不信任地看着夏桂的一举一动。 　　俩个女人，月娥和夏桂，为着她们疼爱的同一个人，燕子，拨开多年的恩怨，心平气和地、和平常的妯娌一样，聊起了家常。最后的话题，锁定在燕子身上。 　　夏桂开门见山，讲只要月娥愿意接，她愿意把燕子还给月娥，只要燕子开心、只要燕子过得好，她再没有任何要求了。 　　月娥先是喜，大喜。她很爱春生，没想过要再嫁。就算再嫁，她还是生不出孩子。当初，她和春生都有去县医院检查，两个人都有问题，春生是精子少而弱，月娥是输卵管不通。给人家当保姆，不能当一辈子，老了总要一个依靠。燕子要能跟回她，以后燕子会结婚成家生孩子，她就可以帮燕子带孩子，燕子的孩子再生孩子，她就带重孙子。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但燕子会不会同意呢。毕竟，夏桂才是她的亲身阿妈，我只是带了她几年的伯妈。何况这两年，我在城里，别说照顾疼爱燕子，连面都没有见。还有，春生死了，我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燕子不会嫌弃跟着我过孤儿寡母的日子么。 　　燕子很紧张，看着她的两个阿妈用一种她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听过的神情语气聊天，又是吃惊、又是好奇，都看呆了，听傻了。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夏桂阿妈不和月娥阿妈吵架了，还主动提出来把我给回月娥阿妈。月娥轻轻细细地、温温软软地问她：燕崽啊，你还给我做崽，好不好？才使她猛地一下醒过神来，连珠炮似地一口气说了三个“好”，生怕回答得慢一点，两个阿妈就会反悔似的。 　　月娥对燕子如此快速干脆地答应，虽感欣慰，却很吃惊。老话一句：世上最亲的莫过父子、母女，打断骨头连着筋。难不成我和燕子有隔世的缘份，老天安排也要安排我们这一世做一对没有血亲的母女？她做了一个动作，燕子和夏桂都看不到的动作，默默地向天祷告：谢老天，赐我女儿。 　　夏桂是很清楚很明了燕子的心思的，她强忍酸楚跟月娥解释：嫂子，燕子就是和你亲，不管我做什么，她的心还是向着你。你不知道，她这两年都想着要去城里找你，瞒着我去了哥哥家，问嫂子你的地址。 　　对燕子态度的担心没了，月娥接着又担忧燕子的将来。燕子跟回自己，如果自己不去城里当保姆了，留在村里，只怕燕子会跟她大哥一样，考不上大学。乡里那所高中，教学质量太差了，每年高考，不剃光头吃鸭蛋，就是孔夫子保佑了。自己去城里当保姆，只怕难找那样的主家，肯保姆带一个人在家里吃住。至于燕子读书的学校，月娥相信嫂子的娘家哥哥可以帮忙。也一定会帮忙。他们是两头亲，月娥嫂子的娘家哥哥和春生，是同年，结了老庚。两家在春生生前，一直有来往的。 　　那位两头有亲的大学老师，果真很帮月娥的忙。燕子读书的学校，没费什么劲就联系好了，一分钱异地费都不要，只等燕子初中毕业后，直接去读就是。要请保姆，肯保姆带一个人在家里吃住的主家，则费了那大学老师不少神，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给他找到了。是一个死了堂客的鳏夫，一双儿女都大了，不在身边，有病，想请一个人照顾饮食吃居。 　　月娥满心欢喜先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