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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印象.桃花坞[之一]

2020-10-15叙事散文薛暮冬
许多年以后,楚天柱仍然记得。那是个秋天。那一年,他十五岁。也许十四岁。吃完早饭以后,他扛着大笤帚,爷爷带着板掀,他们一起到打谷场上把稻子摊开。太阳正在升起来。父亲说,走吧,再迟赶不上客车啦。于是,楚天柱离开了这个叫桃花坞的山村。而且,从此再
  许多年以后,楚天柱仍然记得。那是个秋天。那一年,他十五岁。也许十四岁。吃完早饭以后,他扛着大笤帚,爷爷带着板掀,他们一起到打谷场上把稻子摊开。太阳正在升起来。父亲说,走吧,再迟赶不上客车啦。于是,楚天柱离开了这个叫桃花坞的山村。而且,从此再也没有彻底回来过。天柱知道,这是他的父辈们世代居住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将之称为故乡。命中注定,他只能是自己故乡的过客。如同天空的一片云,偶尔飘落在河湾的逝水中。   但是,故乡已经成了楚天柱必须终生携带的一件行李。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记忆里都漂浮着一些亲人的脸。他总是看见爷爷的脸,如同一张饱经沧桑的银杏树皮,在河湾里载沉载浮。他总是看见奶奶的脸,如同一枚灼灼其华的桃花,生动了他寂寞的童年。就在刚才,他还从衣柜里拿出他收藏了好几年的叔叔的烟袋。他又看到了始终迷路的叔叔,落在夜晚的尽头。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他离开桃花坞的前一天晚上,一个瘦弱不堪的男孩从梦中惊醒。他看到叔叔掉进村庄的一口古井中。当叔叔爬出井时,他猴头猴脑的弟弟呱呱坠地。天柱吓得大声嚎哭起来。他甚至走出敞开的大门,企图逃离这个梦境。只是他没有办法搬起石头补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在如期而至的闪电的照耀下,楚天柱再度吓得魂不附体。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的确良那种布料,努力地要挤进门来。叔叔穿着裤头也站在门口,一边大声骂着妇人,一边坚决地把她朝外推。妇人哭着叫着,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奶奶在满屋子的黑暗里,准确地把天柱拉到床上。那是讨债鬼在找魂,作孽呀,真是作孽。奶奶不容置喙地将天柱搂在怀中。一阵暗香扑鼻而来。许多年以后,楚天柱才明白,那叫体香。但是,奶奶已经退却。奶奶两手空空,早已变回草木。   那是个不眠之夜。那个夜晚的情景一再浮现在楚天柱的眼前。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要抽上一口烟,堵住就要喷薄而出的泪水。他停下手里的所有事情。天空忽然满脸的伤心。他饥饿的手,无法掏空那些宁静,而跌宕起伏的日子。   这不是他少年的唯一记忆。他的少年生活孤独,而又多梦。这一切,又源于他九岁的那个秋天。是的,还是秋天。总是秋天。那天晚上,月明星稀。叔叔用稻箩把楚天柱挑进了桃花坞。他的父亲在铁路局上班。母亲是剧团演员。没有人管他。他只有到乡下读小学,在爷爷家栖身。为此,他连续哭了好几场。可是,有多少人能够听到一个孩子无助的哭声呢?他无法把持住自己的身形。他坠入一片哭泣的海,发现紧紧抱住的只是自己的影子。   虽然已是初秋,依旧闷热无比。在一路跌宕起伏的蝉鸣中,楚天柱跟着赤裸着上身的叔叔回爷爷的故乡。虽然他们七弯八拐地走得很曲折。但他始终觉得有一只纸鸢,在他头顶的某一层天空永恒地与他并行不悖的飞着。朝天的山路两旁开满了形形色色的花朵。山路上都是萋萋芳草。走起来感觉好极啦。偶尔还能捡到农人散落在路上的花生,或黄瓜。在这种山路上走,天柱感觉特别亲切。心中淤积的不快忽然烟消云散。叔叔一会把天柱放进稻箩里挑着,一会儿又让他自己行走。秋高气爽。叔叔的那件花裤衩,在秋日骄阳下如同一面旗帜。许多年以后,这面旗帜仍在天柱记忆的走廊里左奔右突。   许多年以后的这个秋夜冗长而乏味,楚天柱早已人到中年,早已学会把石头还给石头,把风景还给风景。他的书房里回旋着班得瑞的音乐。但是,他仍然苦苦地在翻着四十年前的那座山头。他一眼就看到了叔叔,早已驾鹤西去的叔叔。那时叔叔还不到三十岁,身体像牛犊一样强壮,自信而又倔强。他挑着两个稻箩,在通往桃花坞的山路上且歌且行。而时而在稻箩里发呆时而在山路上雀跃的男孩,内心孤单而快乐。单调的蝉鸣在他幼小的生命中此起彼伏。忽然,一个清澈见底的池塘出现在他们面前。叔叔把他抱出稻箩。一只小白兔径自跑到他跟前。他一把抱起了这和他一样孤独的生命。叔叔蹲在水塘边,用双手捧起塘水,喝了一口,又喝了好几口,然后从稻箩里拿出一个馒头啃了起来。花裤头上那些俗艳的花朵,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显眼。天柱不知道,这些花,早已划破了叔叔内心的宁静。叔叔的一生,正是和这些花朵不断搏斗,最终惨败的一生。这些都是后话。   吃饱喝足之后,叔叔脱下裤衩,光着屁股,跳进水里,酣畅淋漓地游了起来。楚天柱注意到,一声突兀而起的奇特的声音,将正抚摸着小白兔的他吓了一大跳。他看到叔叔站在离他不远的水岸边,抚摸着裤裆里又粗又黑的家伙,嘴里还念念有词。天柱听不清楚叔叔在呢喃一些什么。叔叔又引吭高歌起来。歌词很色情。然后歌声渐止。天柱看见叔叔一边快慰地呻吟着,一边抽搐着弓起僵硬的身体。   然后,在翻过又一座山头后,他们遇到了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女人。那女人用修长的手指挡住他们的去路。叔叔看样子和她很熟。他们也许早就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也许不是。叔叔拉着她的手,站在一棵桃树下说话。说些什么,天柱一句也没有听见。那女人上身穿一件白色的衬衣,的确良那种布料。胸部很大。头发长长的飘散在肩上。楚天柱没有见过比得上她漂亮的女人。而且她始终面带微笑,恬静而温柔。他愿意跟这样的女人说上一天的话。但是,女人没有跟他说话。她是叔叔的。也许不是。他们钻进了茂密的灌木丛。他不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他想去看又不敢去看。   楚天柱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的哭闹,夜晚披着黑色的大氅飘然而至。叔叔提着裤衩钻出草丛。他替天柱抹去眼角的泪水,说,不许乱说呀!楚天柱再次泪下潸然。那个女人已经不翼而飞。叔叔说,马上就到桃花坞啦,你可以见到爷爷奶奶啦,他们想死你啦。天柱终于止住哭泣。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进故乡的黑暗。与他一起沦陷在夜色中的是他怀里的小白兔。他们一边无望地哼哼着,一边大睁着好奇的眼睛,苦苦地寻找哪怕是一丝光亮。气喘吁吁的叔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秋夜,准确无误地把楚天柱,和他的兔子挑进了桃花坞。   然后,是怎么开始的?在这个夜晚,天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啦。他只记得,叔叔后来和那个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山村又回到亘古的宁静中。他再度酣然入梦。忽然之间,他从奶奶的怀里坐直。浑身黏糊糊的汗。呼吸急促。枕头被扔到一边。他转动脖子,又酸又痛。油灯无精打采地亮着。没有窗帘。窗外一片漆黑。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跟许多年后的这个夜晚一模一样。他知道,在故乡,他走漏风声许久,他已经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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