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煮羊肉

（三）水煮羊肉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跟着老师一起到西部采风。所谓采风就是到处走走，到处看看，如果到了合适的景点，住宿、时间、价钱也合适，就停下来画几天。
　　记得是奔赴西宁的路上，摇摇晃晃的，密闭的车厢里一群人挤成一团。窗外，车轮碾过扬起的黄土扑天蔽日，路边的黄土坡裸露着干旱而死的植物的须根，沉默地望着他们，望着这辆小巴，甲壳虫一样吭哧爬过。
　　前面出现了窑洞。刚开始，大家看着很新鲜很欣喜就惊叫起来，渐渐地，见多了也就不怪了。终于车爬到一个小镇停了下来，司机进入路边一家小店里抽烟喝水休息，所有人赶紧钻出车子，活动活动胳膊腿。小镇很小，路窄得只能并排通过两辆小巴，房子像是种土坯混合着石块砖块垒成的，街上人很少，看不到几个行人，还没有完全进入西北腹地，观赏到最典型的景观，她已经感受到了大西北的空旷荒凉。
　　她想找点水洗洗手，太脏了，满头满脸的土，抖一抖，身上似乎可以抖下半面粉口袋土来。小店的女人很厚道，提只银色錾花的长嘴小铁壶过来给她们浇水洗手。她们惊奇极了，这么小的壶像是格林神话里的神壶似的，水怎么也倒不完。
　　这时，她闻到一股香。她往一侧房门里望去，炉灶上一口大铁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一些煮得发白的羊骨头羊肉棒在里面翻滚。
　　看她好奇地往这里望，店里的老板伸手招她过来，用只长柄勺子从锅里捞起一块羊肉棒，示意她拿去吃。她摇摇头，有些惧。看上去这锅羊肉什么也没放，就白水煮。在她们南边，烧羊肉是必得放胡萝卜，搁香叶大料陈皮啥的。那样才能去膻气，才好吃。
　　司机从背后走过来，伸手从勺子里拈起那块羊肉棒，塞进嘴里大嚼边说“傻丫头，放心吃！羊肉就得这样煮！这才叫羊肉！保证味道跟你们南边不一样，好吃得要命！”
　　店主两腮漾着特有的西北红的脸笑了笑，从锅里又捞出一块羊肉棒递给她。她接了过来放进嘴里。多年后她对她的孩子描叙起这块羊肉棒的口气只能用孩子喜欢看的，周星驰的《食神》、漫画片《中华小当家》里的台词来形容。在她那与台词毫无二致的语言里充满了夸张，可她总是正色说那不是夸张，是真的，是真的那么好吃。
　　可是，她和她的孩子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羊肉。买了羊肉，准备这样什么也不给，就清水，就洒几粒粗盐地煮？她总是站在锅台边，略一犹豫就放弃了。她知道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羊肉。那块极端美味的羊肉棒里，有最珍贵的水，有最纯洁的羊，有着她最好的青春，最黄金的记忆，还有着西部，最朴实的人们的善良。

[ 本帖最后由 绝版蔷薇 于 2008-12-23 12:0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