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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文工团

2020-10-06抒情散文霍名夏
文工团双层车窗都被放了下来,春天以双倍的热情与活力闯进了正在摇摇晃晃运行中的森林小火车厢。如今,“文工团”这个名称已经不多了,即使在我的记忆中也已经变得有些像许多梦中的东西一样陌生,可是在那个时候,文工团这个名称不仅时髦,而且是全国遍地开花

文工团

  双层车窗都被放了下来,春天以双倍的热情与活力闯进了正在摇摇晃晃运行中的森林小火车厢。如今,“文工团”这个名称已经不多了,即使在我的记忆中也已经变得有些像许多梦中的东西一样陌生,可是在那个时候,文工团这个名称不仅时髦,而且是全国遍地开花的一种宣传武器,还有点贫穷中的贵族意思。这是我们临江林业森工局文工团的“专车”,只有一节车厢,森工局领导特批的,不用的时候它就静静地停靠在三公里火车站的一条岔线上,从三公里到大山里最初的四十多公里是一条线路,步步上坡,中间到一个叫做坡口的地方乘车的山里人还要下车步行向上爬几公里,车头返回去,上面另有小火车头等待那些车厢一节一节被机械吊上来,再牵引着重新上车的旅客继续摇摇晃晃向下一站开去,运行时间需要八九个小时,到了桦树镇就变成了三条,终点站分别是红土山、松江和金山。

  刚到文工团的时候,我的确很害怕。我不敢看那些具有专长和浑身艺术气息的三四十个男女。年龄或大或小,令我暗暗惧怕的那个“聂歪嘴子”,那时候差不多已经四五十岁,我没有发现我自身的那种特有年龄下浑身自然而然充满的年青魅力,我只是常常在大家面前老实巴交地排练,跟着到各地友好国有森工局比如三岔子林业局、湾沟林业局、松江河林业局、露水河林业局和白河林业局去慰问演出,也到一些城市去。我很幸运,懵懵懂懂中,学到了许多人生中必须经历和经见的知识,接人待物,包括一些艺术表演和艺术风格的训练。许多时候,我们需要按照领导指示,前往大山里的几十个林场去为林业工人们演出,因为这才是我们这个文工团得以存在的根本。我喜欢去山里,新奇与快乐往往多于那些艰苦的体验。每到这时候,比如现在,那节“专车”便成了我们最好的伙伴,尤其是去没有招待所的设计队、森调队和筑路队工地演出的时候,三四十号男男女女晚上就住在车厢里,很有趣,白天松树桦树的枝叶摇曳着,山野远处呈现出绿苍苍的一片,山岭上有些地方还有星星点点正在开放的野花,有些背坡地方泛青或新生的草芽刚刚出土。人们的呼吸也畅快和舒服多了,批判斗争离我们很远,一切都督洋溢着青天的万象更新和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到了晚上,十七岁的我已经开始变得有点儿神经质,有点儿本能地敏感了。

  三四十人中至少有一多半是女性。在有招待所的林场里,大家分开房间睡,而停靠在没有招待所工人阶级住帐蓬的筑路队或设计队的岔线上,晚上演出完草草卸了妆后就一起睡在专车里。脸对脸,面朝面,头顶头,当然,屁股也许正对着你的一双眼睛。

  我的特殊敏感,似乎是来自于特殊的生长环境。我没有姐姐妹妹,只有三个哥哥,因此长到十七岁,从未被什么刺激过,也不懂得女人身体是怎么回事。不懂的情况下,一旦突然袭击似懂非懂了,就有点儿危险了,尤其是在我内心世界的那一小块隐秘天地里。那时候,我还没有机会与我的小姑娘相遇,我心中渐渐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激情的让我心神恍惚的是一个叫尹春英的女孩。许多年后,我知道这叫暗恋。那个时候是不敢的,街上常常游斗流氓犯,文工团对这个抓得也很紧,可是,晚上,就那样的距离,几十个长条座位,你挨我靠近的,想不注意到一些什么都不可能。最初进山演出的一些日子里,每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早早地占下一个远离女性的位置,把包放在那里,表示晚上我要睡在这个座位,这个座位今晚属于我了——有点儿小狗撒尿占地盘的意思。

  那样做,不是我不想女人,恰恰相反,心里已经很想了,想看看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得什么样,跟我有什么不同。可是,越是想,越是做贼一样的心理反应了,离她们远远的,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家看出来自己小小年纪里面包藏的一颗贼心。这是很痛苦的事,又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让我变得轻松一些,尤其是晚上。眼睛没有合上之前,头脑没有进入休眠之前的那一段或长或短的时光,我会在黑暗的车厢里东想西想,然后渐渐不知不觉地失去对这个世界与女性的感知……如今回想起那个叫尹春英的女孩儿,心里仍然禁不住泛起一阵类似幸福加朦胧的波澜。她的皮肤很白,在我看来,没有比那种白净更加诱人的了,黑亮亮的眼睛,黑秀秀的眉毛,一张小巧玲珑本色红唇和一幅同样小巧玲珑的身材,总是那样让我害怕又忍不住想时时刻刻让她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她的家在桦树镇,跟我大哥一样住在“老家族”——这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森工局在桦树镇森林铁路所在地建造了五个不同区域的职工住宅,其中就有什么“老家族”、“新家族”、“机务家族”等等一些名称,对于这些奇怪的名称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并渐渐奖它们在头脑中固定下来。

  尹春英也像我一样,根据文工团每场排定的节目单上的需要或女生(男生)独唱或跟着跑跑龙套。她的父亲是森铁书记,她有两个妹妹都很漂亮,母亲也很“夫人”的样子,好像是没有哥哥或弟弟,跟我正相反。这一点是后来经过很长一段漫长岁月才渐渐搞清楚的。那时候,对于我来说,越是喜欢的女孩儿,越是不敢看,不敢出口打听什么。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心理,尹春英好像也一样,无论在文工团里还是休息偶尔碰到,她远远地看见我就像我远远地看见她一样,早早就避开然后就不知消失在哪条胡同里了,我曾经偷偷地管不住自己地跑到距离我大哥家的她家附近转悠,也不知道心里到底跑那里去是想看看什么还是打算突然间见到她出门或洗衣服晒衣服的样子,不知道,就是想去,后来什么也看不到,就不去了。但是也许正是这种淡淡的失意,让我已经逐渐形成并熟悉的环境下,胆子也开始一点一滴地大起来了。

  再在外面住“专车”的时候,我就大着胆子,看哪个包是属于尹春英的,然后,我也快速乍起胆子跑过去假意没有地方的样子,把我的小包放在她的对面座位上。见到我,她的脸总是红红的,真的就像后来我喜欢上文学之后读到的一些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一层淡淡的红晕,而这层淡淡的红晕,突然升起在一张特别白净的脸上便是红云。开始的时候,她看到我把小包放在她的对面,脸会通红通红地马上走开,后来就不这样了,我们也有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交谈,笨笨的谈话方式,有一句没一句的,总是很难受的样子。如果不是后来命运让我有幸遇到了我生命中最为宝贵的那个女孩儿——我的小姑娘,也许吧,说不定我就会跟尹春英好上了。谁知道呢,命运是个很奇怪的老头,很挑剔,也很喜欢开一些或大或小的玩笑,比如我和尹春英。

  晚上睡觉的时候,在专车里是没有人脱衣服舒舒服服睡的,只把外衣外裤脱下来,也没有铺盖,只把脱下来的衣裳搭在身上,身子转过去,面朝座位一面慢慢睡去。我怎么能睡呢?我悄悄地打量着尹春英的背影,娇小,柔弱,可怜,楚楚动人。又生怕被人发现内心世界的不良,常常在黑暗中探头探脑装出拍打蚊子的样子,探看一下动静。这样的夜晚是极其重要和可怜的……同样地,文工团里有一个“高干”子弟,也姓尹,叫尹家祥。他的父亲是森工局领导,地级,那时候住别墅,在许多见过世面的人听来都有点儿天方夜谭的意思,但是却是真的。后来我跟文工团的一些人去过他家,宽大而令人羡慕。尹家祥为人很好,人也长得高大标志,皮肤很白,从来都是仗义疏材的样子,演出每到一地,大家——不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包括我后来已经不再惧怕的“聂歪嘴子”都喜欢吃他的“烀”,他也乐意大展身手。

  尹家祥是手风琴手,也会弹中园、大园,还会弹扬琴吹笛子吹小号,反正凡是乐器好像他都能触类旁通地摆弄几下子。很开朗快活的一个小伙子,比我大四五岁的样子,常常跟我开玩笑,唯有他,在文工团里是跟我暗恋尹春英的唯一对手,别人,或自卑,或自知,或已经成家立业,而尹家祥和我恰恰相反,都是少年懵懂岁月,又都心怀一颗探知一切的心。这样一来,我就不得不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借助拍打蚊子起来看看动静,当然主要是看看尹家祥的动静。还好,大多时间他是安静的,不知消失在黑暗专车的哪个角落里,或许已经安然恬静地进入了梦乡。

  最终,我们都没有走近我们共同心爱的那个姑娘。

  我遇到了我的小姑娘,那时候我已经离开文工团了,慢慢地跟大家断了联系,据说尹家祥不久后被森工局保送进了吉林大学,而尹春英后来也有了自己心爱的人,好像是开小火车的司机,也有的消息说是个机关干部。那个年代,也没有比这样的选择更好的选择了。就像一张绒毯一样的布,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每一个夜晚当它轻轻松松遮天蔽月地铺盖下来的时候,我会偶尔想起我曾经呆过两年多的临江林业森工局文工团,想起那些青涩快乐无比的日子,当然,也会时时想起那个尹春英。整个青春,就像融雪的水一样从年轮层层加厚的树木上潺潺地流下,流进我生命的深层记忆中,也留下这些可笑而美好的往事。

   
                                     08-12-18于歌谣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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