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山观云 （散文）

一 什么时候我被缚上战车不知道。我在荒野奔驰，颠簸、摇晃，震荡。忽然马失前蹄，翻滚崖下，马死了，车毁了，人被踢了一脚，冥冥中睁开眼睛，血光中有一节枯藤伸出手来。我爬过去，攀上崖顶。前面仍是山崖，崖顶堆满了各色云彩，象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我面前渐渐摊开。青蓝红紫里间夹些淡绿与墨黑，又镶上了一道道金边，似海水波动的微笑。瞬间便拉下脸来，怒气冲冲，经不住投怀送抱，把悲哀沉重的影子掩藏起来，破啼为笑。互相抚摸，互相追逐，翩翩起舞。它们瞥了我一眼，似在嘲笑：何故那么愁蹙，那么庄严。这世界变幻莫测如我，尔当细辩云色，从浓淡中逃亡。
二 我挣扎起来，把疲乏与伤害踹进泥土，岩旁坐起，倚石观云，眼帘涌进一片柔软的白色，白云不仅有观赏的价值，也有奇特的联想。那么富足的大朵大朵棉团，千波万顷，席卷松涛，把山抬起来。一群怪兽冲出，左冲右突，棉团惊散，万千恐态，互相侵吞，造化无穷。稍事酝酿，拖起如椽大笔一抹，一幅最神奇最美丽的最复杂的水墨画展开，你如用心灵的眼睛去看，必定能看出那画中的深邃含意与幽妙的童话故事。
三 有些年代称白色恐怖，有些地方叫灰色世界，有些唾弃的视觉，叫阴暗的角落。而云，在任何时候，任何年代，都一如既往，七色当空练，四季奔波忙。昨天，黯阴的空中忽然多了许多层叠与逐鹿的灰云，那深黑的似凶神恶煞，那灰淡的如铅笔在练习薄上的涂鸦之作，那乌黑的恰似武林争斗中败下阵来的武士被打伤的脸，那一笔浓淡相宜的细描，是杨贵妃眼角的青晕，还是王昭君愁眉的蠕动？是貂婵离间的闪动，还是西施哀怨的惨恻？说不清了。看山还是山，看云还是云吧！灰色云层的弥漫，一如我心中的多少怅恨，挥之不去，观之却痛！
四 进入冬季的云，总是心思重重老态龙钟，阴惨惨黑着脸徐徐移动，它把染洗的一小块一小块手帕抛在冷冷的睛空。它蠕动着笨重的身驱，眯着眼窥视着人间。大地懒洋洋地裸露着狼狈的羞涩，把健壮优美隐入沧凉，泥泞和潮湿在空气里漫游。村庄、河流，近山远黛，秋后的喧嚣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云紧紧盯着那个村庄的角落，把大把大把的诱惑与警报飘向每一个窗户。 人们握住云的手，开始了提前行动。山雨欲来再不是风满楼，而是云的细细叮嘱。云绕过竹林飞向山巅进入我的思忖……。啊，是啊，“大江东去，长安西去，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厌舟车，喜琴书。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引自薛昂夫中吕•山坡羊） 。云苦能洗却我的苦吗？云无语。
五 太阳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关了警闭，暗淡的天空到处是无奈，只有云的潇洒云的自由令人羡慕。云始终不忘记自己的作业，又把一瓶墨汗泼向天幕，东一笔，西一笔，浓一块，淡一块，有些地方用墨太多了，似乎要一滴滴地掉下来。掉下来了，树枝上挂满了泪水。窗户开了，那悲凉的冷霜浸入室内，让电脑颤抖了一阵。我赶紧走出去，爬上山岩，想与云聊天。 早晨的云飘忽不定，上午的云变幻莫测，它来自万米高空的南天门，还是千里之外的天台忽西湖？只有九子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守口如瓶。云在我身前身后戏舞片刻即钻进石缝飘向松林，团团飞絮，慢慢向半山空旷处涌聚，瞬息间它又庄严肃立化成气势磅礴的云海。我惊叹于云的伟岸云的广博。细想古往今来，谁能解释云深云浅云厚云薄？
六 山间，村宅，小院，鸡鸭鹅在早晨就上演交响乐，丛林中飞起一群小鸟戏舞其间。浮云轻手轻脚，把团团笑脸露出，或从枝条上溜走，那阿娜的身姿很美很和谐，但有两朵云疙疙瘩瘩，争争吵吵，忽明忽暗，忽被一阵斜风吹来，硬是把他们分开了。一朵乘机飘向东边的太平湖，一朵乐得飘向西边的九子山。我问浮云：它们怎地就不能溶合呢？浮云摇首：世事如云，云如世事，聚合分离，无关风愿，皆天象难违，变幻莫测的不是云，是它们都不愿改变自己。重逢的悲伤倒不如离去的欢乐。再问：还能重聚首否？答曰：如良知不冥，不要忘记自己只是一朵云，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天际，一束蓝色与一束红色的光线抚摸着一片云，云朵的四周透出的光亮如万支利箭射向高空，也射向黑暗的大地，照亮了山川河流，花儿揉了揉媚眼，青草挺了挺直起的腰，人间就醒了。
七 一缕孤烟升起，咬住云的尾巴，它也幻化成了云。一些群住的鸟儿展开了翅膀，冲上兰空与云儿相戏，云儿一抖身，鸟儿们就落了下来，一只好心的画眉跳入窗棂，叫醒我的僵硬。你不是要寻找一块清静吗？我给你物色了一处，抬头看看。啊，急忙登上山岩，极目四顾，原来那里搬来了海市蜃楼与南国列岛。忽见众仙驾临，哦，铁拐李的烂腿上开出了莲花，何仙姑的花篮里盛满了刚采的仙草，钟离汉的大肚皮上笔走龙蛇，曹国舅与吕洞宾正盘腿对弈，韩湘子与蓝采和横笛幽歌……。 晨曦帷幕渐开，深邃的太空撩开了青蓝色的面纱。云雾中的大海现出了湛清的彩光。俯瞰山下的村庄、鱼塘、小溪、蔬菜大棚，都从乳白色的晨霭中露出自己的本性，忽庄严忽嬉笑忽沉默，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洁静那么美妙。我说，又一天生活开始了，云说，把心交给大自然吧！
八 很远的天边，那云的颜色是朦胧的，青灰的淡紫色象凝固了一样，一整天都没有变化，没有雨的信息，也没有风的衷告，太阳终于不耐烦了，它以神奇的力量冲出云的怀抱，满脸的羞涩与焦灼的殷红。她把山林四周笼上一层灰暗的轮晕，西边的云，被她的激情燃烧了，云团抖开包袱打开地图，一朵飞向山海关，一朵飞向辽东半岛，那一朵从紫金城飞速驶向海南去了。剩下的都化作了太阳晚宴的红酒洒在群峰的乳尖。那些拥在太阳周围的云，有鱼白、淡青、桔红、紫黄，除却一条银色的带子，都试图在一层层重叠、环结，想把太阳留住。太阳在缤纷的彩云中，仍用最后的余热发出耀眼的光辉。她涨红的脸象涂了胭脂，她在万物送别
她的时候，要把美丽留下来，请云做证。我凝视她很久，云是留不住的。 她把燃烧的血红喷向大海，喷向辽阔的草原，大海也闪烁着一片红光，草原也燃起绿色的火焰，海鸥在浪花中飞腾喧叫了。我也沉静了。追寻落日之思：在沉默中喷发后迎接死亡，在死亡后迎接下一个喷发。云是唯一见证人么？
2009年2月3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九芙蓉 于 2009-2-5 22:1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