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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哥,让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2020-10-01叙事散文冷晰子
我没想要什么。只想要那间青瓦土墙的小屋。虽然小屋低矮,潮湿,阳光总是迟迟不肯照耀。小屋的锅碗瓢盆。也远不如而今城市厨房的锅碗瓢盆光鲜。样式优美。可是,我喜欢。城市的锅碗瓢盆很多时候只是摆设或者过场。没有烟火气息。烟火气息不像“有火就有烟”那

我没想要什么。只想要那间青瓦土墙的小屋。虽然小屋低矮,潮湿,阳光总是迟迟不肯照耀。小屋的锅碗瓢盆。也远不如而今城市厨房的锅碗瓢盆光鲜。样式优美。可是,我喜欢。城市的锅碗瓢盆很多时候只是摆设或者过场。没有烟火气息。烟火气息不像“有火就有烟”那么简单。城市的厨房里有玉白的瓷片,墙上挂的,锅台上放的,都是永远闪亮的不锈钢,清白的光,有一种天生的高高在上,拒绝烟火气息靠近。小屋里就不会,小屋里的水瓢是木质的,用得久了,有了岁月的包浆,光润而踏实。

娘的呼唤,一声长一声短,声声都是烟火气。

还有家里的大水缸。盛满清洌洌的井水,娘弯下腰,一瓢一瓢地舀出来,舀到大锅里,煮香喷喷的红薯米饭,炒油绿绿的青菜。柴火在灶膛里噼啪。映红了娘因为劳累而略显苍白的脸。甜甜地在心里窃喜:“娘真好看。”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就是娘。

哥,你看呀,门前的小溪水多清哪,蓝天,白云,朝霞,暮色,月牙,都争相在它面前梳妆,还有小鱼小虾,在水里,自由自在。水草很丰茂,沿溪岸而上,一直到很远很远的林间。哥,那时的你,多能干,砍了根竹竿,缠几尺娘缝衣服的白线,用小细铁丝做了一个小挂钩,装模作样的钓鱼。哄我说:钓到鱼给你煮鱼汤喝。

―――鱼汤很香,尤其经过了娘的巧手。可是,鱼汤没有你这句话受用。虽然,我知道你每次都钓不到鱼,顶多捉到许多小虾米。小虾米就藏在小溪边的水草丛里,用竹簸箕一撮就是一堆。或者,还会有几只小螃蟹,螃蟹的家就在小石头缝里。你总是能毫不费力的找到,可螃蟹没有小鱼小虾听话,它们会用锋利的夹子夹了你的手,哥你总是很勇敢,对不对?夹出了血也只咧一咧嘴。不像我,看见你手上的血痕,大呼小叫------我的心,比你的手疼。

虾米是要炒着吃的。油少不要紧。一样很香。螃蟹要煮着吃。清香满小屋。
―――虽然,我从来不喜欢吃小鱼、小虾和螃蟹。我吃了它们,身上会起很多很多的红点点。但是,依旧在你骄傲自豪的眼神里欢喜不已。

三月,田野里的油菜花开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将整个村庄牢牢包裹,想起周杰伦的歌曲《七里香》。我们去空阔的地带放风筝。你会做。虽然不够漂亮。飞得也不高,还常常掉下来,刮在树梢或者屋顶。但我依然崇拜你。你做了一只又一只,蝴蝶,蜻蜓,麻雀,老鹰……我们一起放归山林。它们会变成真的蝴蝶、蜻蜓、老鹰、鸟。小小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山林,多绿啊,成片成片的杉树,马尾松,杉树底下最爱生蘑菇,好多好多叫不上名的蘑菇。蘑菇,小白兔爱吃,山里的孩子也爱吃。虽然杉树的叶子总是弄破我们的手,可蘑菇的吸引力太大。你,我,还有小伙伴,背着小背篓,争相到杉树底下找蘑菇,用树枝和手拨开杂草,败叶,枯枝,蘑菇们就在下面正做着甜甜的梦呢,等醒来已经到了我们的小背篓里,东张西望。等背篓装满了,顺手折下一支松枝,拿在手来,你哼你的《藏北心情》,我哼我的《江南小调》,扬着松枝,踩着暮色,迎着炊烟,回家,让娘给我们做一锅蘑菇豆腐白菜汤。

夏天,有萤火虫。“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晚上飞到家门口。”萤火虫和星星是好朋友,星星出来的夜晚,萤火虫一定会把灯笼点得雪亮,给星星引路。于是,仙女下凡,外婆讲的故事,一个一个都在有星星的晚上跑出来。你牵着我的手,跟着故事飞,飞到外婆故事里的很久很久以前。外婆说,有一对小兄妹,聪明又智慧,勇敢地战胜了妖魔。晚上,枕着月光数星星时,歪着头眯着眼睛问你:哥,那对小兄妹,哥哥是你,妹妹是我,对吧?

哥,你最爱玩解放军捉敌人的游戏,你和小伙伴们握着木头棍子削的枪。你从不当敌人。当然,我也不当敌人,我是你的跟屁虫。你是解放军,我当然也是解放军。虽然我没有枪。你高兴的时候会把枪让我握着,你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眯着眼,教我瞄准,嘴里“哒哒哒”地装枪声。那时候你一定在梦想:长大了,要握真正会响有子弹的枪。

―――敌人是一只偶尔飞过的小鸟,或者,在院坝里悠闲地踱来踱去的老母鸡。还有,谁家不小心串出栏在菜园子里撒野干坏事的小白猪。

哥,你还记得那个小镇吧?那个曾经每一块青石板每一个门环每一扇格子窗都盛满了幸福的小镇。干净,悠闲。小镇的人,都安详地来去。小镇有一个烟雨朦胧的小码头。那是和远方联系的唯一纽带。你看,小镇就是小镇,连和远方联系的方式都不一样,用清凌凌的水,远行归来的人,都必须从水上经过,然后,将心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回到小镇,继续与世无争的生活。把外面世界的浑浊与喧哗忘得一干二净。小镇上隔五天会有一场大集。《市集》沈从文写过。我还记得其中两段:“到城里时,我们所见到的东西,不过小摊子上每样有一点罢了,这里可就大不相同。单单是卖鸡蛋的地方,一排一排地排列着,满筐满筐的装着,你数过去,总有几十担。”“我们还有机会可以见到许多令人妒羡,赞美,惊奇,又美丽,又娟媚又天真的青年老奶(苗族小姐)和阿娅(苗妇人)。”

城里真和这里不一样呢,城里小气,别看它高楼大厦宽路阔道。

我们在市集上穿来穿去,看西洋镜,市集上有好多耍把式的。什么也不买。没钱。但有单纯的快乐。

哥,再回去,不知道小镇还是不是原来的小镇。

后来,你长大。长成高高个子的男子汉。对我这个跟屁虫不屑一顾。我嘲笑你两门功课考了零分。你扬手装着要打我,我咬着嘴唇仰起头,不躲闪。

―――对你的信任,我笃定你的巴掌落不下来。

我记得你所有的溴事。关于楠竹林的一切。它们是你的记忆也是我的记忆。而我,更是你记忆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你想让你的记忆完美,就必须记得我。如果你想让自己在我的记忆里形象高大,你的巴掌,就永远也不会落下来。
我的眼睛里,装满了我们的童年。

你不会舍得将我们共有的时光染上灰色。

直到,你真的实现了你的梦想,用你的十八岁,换了远方的绿军装。你注定要用你的十八岁换回一身绿军装。

你要走的时候,我蹲在老屋的门前,望着天空看云朵:远方,有牵牛花吗?有玉米秸子和向日葵吗?有娘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唤吗?

你和门前的小溪道别,偷眼看了看我。云朵看见了我的泪花,小溪看见了我的泪花,你装没看见。

以后,没人再钓鱼说要煮鱼汤给我喝。没人被螃蟹夹了之后伸过手来让我吹。我用嘴吹一吹,就不疼了。你说的。

不知道远方有没有你要的幸福。

你幸福就好。

长大了才能去远方。我也会长大,然后,去远方寻找我的幸福。

远方,真的有幸福吗?

我还是怀恋青瓦土墙的小屋和门前的小溪。

虽然,我并不知道幸福的终点站是不是最初的原点。

我知晓,你也怀念,无论,你身在哪里。如若不,为什么,你会一次一次用诗歌的语言回眸。用远行后偶归的脚步一寸一寸丈量曾经那么熟悉的土地?用虔诚的目光含泪抚摸老屋的土墙青瓦?用匍拜的姿势,聆听娘亲的呼唤?

于是,我就想,要是我是门前小溪边的一朵纯白的小小的带露的野花多好,每天清晨,开在你的笑容里,我不枯萎,你也不长大。

所有的人,都在原地幸福。

时光,白驹过隙,我看到站在老屋门前的你,青布长衫。历经沧桑的容颜,清癯、温和、安宁。三月,微雨轻风。溪边,开满了各色的蝴蝶兰。

我穿过长长的时光巷子,和红木青瓦挂满红灯笼的过街楼,月白小衫,宽边小裤。走向你的泪光。

那首童谣,我们都没有忘。

没有谁,能忘记童谣。

小溪还在。

娘亲的呼唤也还在,在你的心里我的心里,飘荡着平普日子里的袅袅炊烟。我握住那只娘亲握过的水瓢。你,在我身后微笑。


晰子  2009.3.6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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