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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苦涩的艾

2020-10-01抒情散文南子

苦涩的艾明亮的太阳照着安静的小院。新雨后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被太阳一晒,热烘烘地冒着潮气。我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青涩的香气直通肺腑,看见铁条上挂着两根艾绳,原来是它们的气味。凉台上有晾晒的艾蒿,零散地铺开,一小截拧了一半的艾绳放在一小块
苦涩的艾

  明亮的太阳照着安静的小院。新雨后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被太阳一晒,热烘烘地冒着潮气。我吸了吸鼻子,一股熟悉的青涩的香气直通肺腑,看见铁条上挂着两根艾绳,原来是它们的气味。凉台上有晾晒的艾蒿,零散地铺开,一小截拧了一半的艾绳放在一小块木板上,大概妈妈临时有事还没编完。我蹲下来,就着那截艾蒿编下去。捋叶子、编麻花、系结头,所有的工序都是驾轻就熟,看着越来越长的艾绳,一种祥和的愉悦打心底里漫生。

  奶奶从屋子出来,她慈爱地看着我笑。时光仿佛回到久远的从前。那时奶奶还年轻,而我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无边的河滩上野蒿迎风舞蹈,像一张大毯子被谁的手挥舞。我在蒿草间追逐一只蜻蜓或者蝴蝶,透明的风迎来,我闻到一股清雅的香气,那是艾。它们站在齐肩的蒿草中,灰白的叶片翻转,在那些丛杂的绿色里端庄优雅。内心一片欢喜。那个时候的黄昏,村庄里人间烟火浓郁,随着炊烟升起的还有袅袅的艾香,混合着燃烧的蒿草味和蒸煮的饭食味,在村庄上空飘荡。有的人家在牲口棚点燃了大堆的艾叶,为骡马驱赶蚊虫。搬到院子里吃饭的人家也点燃了一小堆艾蒿。暮色降临,昏暗的路灯下,一堆堆下棋的打扑克的人手里拿着点燃的艾绳,像极了露天演唱会人们手里的萤火棒。蚊虫绕着灯罩飞舞,它们在人们的头顶两米的地方,艾那端庄的香气使它们不敢靠近近在咫尺的肌肤——艾在我的乡村大抵如此用途。

  当我意识到艾已经成为生活的必需品,而它又是大自然取之不竭的无私赐予时,便对艾生出由衷地感激和热爱。小些时候忙不迭地汇报给奶奶有艾的地点。大一些了就自己拿着小镰刀割下大捆的艾。奶奶爱怜地看着这些艾,它们只需人们付出一点力气就可以驱走夏季夜晚的烦恼,这在贫困年代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我从老家拿了两根艾绳回到楼房。夜晚降临,我放弃了电动驱蚊器。艾绳被点燃了,噼噼啪啪地燃起火花。浓烈的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屋子。夜安静如水,只有一星火光提示时光的流淌。仿佛再次回到有艾的年月,低矮的瓦屋,窗棂漏过的月光,和着劳乏困顿的鼾声,都在艾的缭绕里浸淫。那些杂糅进艾里的气味,被我反复揉搓,苦涩的,又是馨香的。我将自己沉浸在时光雕琢的往事里,感怀艾的苦涩。

  黄花开遍原野的时候,我和奶奶挎着篮子出门了。大片的黄花金灿灿的,像是铺了一原野的金子。是啊,满眼金黄的色泽,就是我们眼中的金子啊。每年的这个时候,收购站开始征收晒干的黄花,大概六毛钱一斤吧。至今不知道黄花的学名,网上也查不到它的名字,推测应该是属于菊科,姑且就叫黄花吧,这样叫着的时候就看见大片的黄花在眼前飞舞。我们一只手提着篮子,另一手在黄花间飞舞。一朵朵精致的黄花落进篮子里,像一枚枚金币。金币铺满了篮子底,金币盛满了整个篮子。我在金灿灿的黄花间看见奶奶的身影,她像忙碌的蜜蜂,在黄花上飞舞。她一直低着头采摘,顾不上欣赏原野盛大的美丽。她已经将篮子的黄花倒进蛇皮袋子,鼓囔囔的袋子里盛着她刚采下来的黄花,那是我们的愿望,我们的愿望是一天能够采满一袋子。为此我们带来了干粮,带来了水壶。中午的时候,太阳火辣辣地晒着黄花。它们娇羞地低下头。我在柳荫下喝水吃干粮。这时,我看见心爱的艾,它和我一样承受阳光之烈。它秀拔的身子在骄阳下微微内含,柔顺的叶子散发温和的清香。哦,艾,总让我想起苦涩的奶奶,她那忙碌的身影,和不屈的骨头。

  雨水走进六月的时候,艾体内的筋骨渐渐硬朗。这是收割艾最好的时机。嫩了,虽然气味浓烈,却不禁烧。老了,就不好拧绳了。我喜欢这个月份。家家户户门前悬挂了拧好的艾绳,赶上露天放映电影,艾,成了欢乐场面不可缺少的道具。

  这样的时候,柳枝的筋骨也渐渐硬朗。供销社开始收购柳条,据说编织的工艺品可以出口到国外。对于收购的柳条是有着严格标准的。头等柳条极细极长,这样的柳条割起来费事,还没有分量,但是卖价高,大约六毛钱一斤吧。末等柳条是河滩生长的河柳,又短又粗,大约也编不出什么精细的东西,仿佛只值三毛钱一斤。为了能够找到上等的柳条,奶奶总是带我去少人去的沙岗。那里有好多柳树,长在壕沟旁,由于远离村庄,尚没有人去收割。正午时分,偌大沙岗只剩我和奶奶两人。鸣蝉在高歌,似乎只有蝉的声音提示生命的存在,四野茫茫,一片静谧。远处的几堆坟茔让我感觉恐惧。它们一个个孤单的站立,在这幽静的晌午,越发神秘莫测。奶奶仍然在一棵大柳树下仰头割下柳条,她身边已经堆了一小堆,还没有歇息的意思。我摸着有些红肿的手臂,那里只要稍微碰一碰就揪心地痛。就在刚才我被毛毛虫蛰了,那个令人恐怖的毛毛虫,有着青绿斑斓的身子,不要说碰上,就是望上一眼也令人生寒。它们躲在柳叶下面,只要稍微不注意就会被它的毒毛弄伤,烧灼红肿刺痛。奶奶不怕它,她说过几天就好的。我看见奶奶的手臂上手背上经常有大片的红晕,我想奶奶正承受着烧灼的疼痛,而她从没有因此停下手中的劳作。

  车前子长到成熟的时候,会从轴心抽出穗状果实,搓皮,就得褐色小颗粒,即为车前子,一味中药。供销社收购的是褐色的种子。开始采集车前子的时候是用手撸,大部分散落在地上,后来就用镰刀割回家里晾晒,搓皮。这样就容易很多了。我还记得那样一个下午,满眼都是车前子竖起的穗子。我们割啊,抱啊,真想把看见的都运回家。天黑了,我和奶奶还在忙碌。我们都没想过如何运回家。当看见小山也似的一大堆车前子堆在眼前,我们知道再多两付臂膀也背不回家了。只好将它们用杂草覆盖,留待天明再慢慢背回。由此我理解了贪欲,就是不去想后果地一味聚拢。不过那样的经历真是令人满足,独享“财富”的快乐早抵消了劳累。

  我印象中的艾,往往生在贫瘠的土地,但是它尊严地活着。它从不祈求施舍,也不在人前倾诉苦难。它抓住脚下大地,挺拔的身姿努力向上伸展,迎风独立,它是不卑不亢不猥琐乞怜的植物。

  那个时候,一家四口人只有爸爸一人在生产队上班。生活困苦可想而知。尤其是地震后一段艰难岁月,是我唯一记得的苦难。每人八两口粮,在那个副食品奇缺的年代是不能填饱肚皮的。相传邻村有人开始了乞讨。相传有人打零工只为赚一口饭食。奶奶也难啊,家里的粮食一顿一顿精打细算,还是吃不到月尾。但是奶奶不会乞讨。她要尊严地活。

  从早到晚,奶奶拎着一条绳子出去,回来时就背回了大捆的草。生产队的牲口要吃草,这些草晾晒后可以换来零散的纸币。村南村北,我们将脚印印在每一处有草的地方,哪些地方的草不禁晒,哪些地方容易遇见蛇,哪些地方隐蔽,少有人去,这些我们闭着眼睛就可以数出来。我最不喜欢在旷野里割草,那虽然给人一种心情疏阔的感觉,但是毒太阳一点情面不讲,总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蔫下去的草,随时有休克的可能。树林子里割草是种享受,不受阳光曝晒。偶尔还可以听见不知名的鸟叫。可是丛林中经常遇见蛇。我害怕。奶奶告诉我,树丛里的草没人割过,会有很多收获呢。要先往里边撒几把沙子,这样被惊动的蛇就自己先跑了。我还是没有记清这样的叮嘱。在一小丛紫穗槐中心,我猛然看见一盘蛇,看不清几条,只看见花红柳绿地一堆,肉乎乎地盘在一起。我当时肯定吓丢了魂,因为我至今不知道是怎么离开了那里。从此后,我远离了树丛。但是奶奶似乎不怕,她专门捡树丛去割草。她割的草都是又高又大,让人羡慕。

  无论哪一种劳作,奶奶都是没有中午的。而我跟着奶奶,经受了无数个日晒之苦。有时带的水喝干了,我喊渴。奶奶撸把柳叶,递给我,说含着就不渴了。正是七月,柳叶子老硬,咬在嘴里是干涩的苦味。这滋味我是熟悉的,我曾经将艾的叶子含在嘴里,苦涩的滋味顿时弥漫口腔。只是我至今不知道这柳叶子止渴的道理,是因为它自身的水分还是因为这苦能生津,亦或者只是个心理安慰?嘴里含着恶苦的叶子,想着它能止渴,我又和奶奶割下大片的草。整个夏天,我们将院子里的空地码起了一垛干草,秋天的时候,我听说卖了十五元钱。

  我这样说着艾,想着奶奶,其实心底深处是恐惧那个时代的,而当写出来时竟又有一丝向往。那时奶奶年轻力壮,而我还不知道生活的烦恼,跟着奶奶,与其说是去干活,毋宁说只是为了作伴。但是,奶奶勤劳的品质传染了我,她那吃苦耐劳的精神总是让我想起艾——尊严地活,将苦留给自己,将馨香展露给别人,每每想起就无尽的感怀赞叹。 20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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