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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散步

2020-09-24叙事散文邓中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5 编辑

散步晚饭后散步,是我的“日课。”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说自己名为赏月,实为看人,这与我每天晚饭后的散步颇有些相似之处。我也是名曰散步,也还为了养眼。所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55 编辑 <br /><br />散步

晚饭后散步,是我的“日课。”

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说自己名为赏月,实为看人,这与我每天晚饭后的散步颇有些相似之处。我也是名曰散步,也还为了养眼。

所谓养眼,在我来说,其实方法简单,就是不专注一处,兴之所至,随遇而看而已。早些年,小镇没有广场,晚饭后,我就穿过街道,到镇郊的乡村小径上去散步,看落霞归鸟,交平畴远风,每每捕捉到一些佳趣,我就羡慕起苏东坡来。苏东坡曾经把在“ 岁云暮矣,风雨凄然,纸窗竹室,灯火青荧”之间得到的佳趣,分一半寄与朋友同享。现在,人们早已没有了这分闲情,友朋之间不管是近在咫尺,还是远隔重洋,多是用电话和手机短信进行联络。我想,即使我比苏东坡更为大方,拿出自己见到的所谓美景佳趣的全部,千里迢迢,修书一封,赠与朋友,让朋友看到的净是些与官场、生意、彩票、股市无关,直可以让口里淡出鸟来的文字,那岂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所以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要把什么美景佳趣慷慨与人的奢望和冲动。

可见我的散步,开始是在田野,有些孤芳自赏独得其乐的味道。后来城镇发展,到野外已非易事,好在镇政府为了提高集镇的文化品位,在城郊兴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绿茵广场”,我的散步也与时俱进,改到了广场四周用花砖铺成的甬道上。

建成之初的“绿茵广场”可谓名副其实,除硬化面积以外,有土之处,皆移植了一种形如针叶的景观草皮,然而好景不长,移植的草皮水土不服,不到两年它们的领地就为本土植物所侵占。先是绊根草、回头青和狗尾巴们见缝插针,接着是蒿子、刺苋和野菊们攻城掠地,再是五爪龙、菟丝子和鸡矢藤们肆意漫延,“绿茵广场”俨然而成了野生植物的乐园。也好,一年四季,遍生的杂草野花,一任孩子们在上面追逐嬉闹,反而贴近了小镇居民尚未脱离小农气息的乡情野趣。每年的五六月间,甬道两边就长出一尺多深的茅草,草叶上银白色的茸毛和嫩齿,触在孩子和淑女的肌肤上,会产生过敏性肿痒,所以镇里总要请农人将其芟除干净,这实在让我有些感怀和惋惜。我知道这种贱生在路边的茅草,在古时叫“苞茅”,贵为贡品。楚成王时,齐国率宋、陈、卫、郑、许、曹等小国诸侯之师伐楚,师出的理由之一就是楚国没有向周王室进贡缩酒用的包茅,以致于周天子无法祭祀鬼神:“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左传-僖公四年》)。曾经引发过一场战争的茅草,而今早已纡尊降贵,与凡草为伍,但是它并没有一蹶不振,依然充满了勃勃生机。我看到甬道四周为村人芟于平地的茅草,不到几天又会顽强地长出新芽和嫩叶,而新生的叶片,又更加郁郁葱葱、摇摇曳曳,惹人喜爱。只要有一场细雨,它就会洗出可人的碧绿;只要有一丝清风,它就会只发出昵人的耳语;只要有一抹夕阳,它就会映出暖人的光晖;走在用彩砖铺成的甬道上,一任茅草们轻拂我的双腿,耳畔时常浮现出韩少功在《西望茅草地》中写下的开头:“茅草地,蓝色的茅草地在哪里?在那朵紫红色的云彩之下?在地平线的那一边?要层层的岁月尘土之中?多少往事都被时光的流水冲洗,它却一直在我记忆和思索的深处,象我的家乡、母校和摇篮——广阔的茅草地。”我为茅草感到欣慰,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对茅草的平民精神充满了喜爱和怀念。

两年后,“绿茵广场”正式更名为“健身广场”,随之省体育局下拔的一批健身器材也在广场安家落户。这些器材错落有致地固定在绿色的植被之中,可以跑步、蹬腿、扭腰、阔胸、转臂,用途各异,老少皆宜,成了小镇一道亮丽的人文景观。每天晚饭后来广场健身的人也多了起来。时间一长,我发现这些来到广场的人,不仅仅有性别和年龄上的差异,而且还有不同的目的。大体而言,伊呀学步的小孩子都有父母陪着,小学生们是为了赶热闹,在人群中追逐撒欢是他们的当行本色;中年以上的人是专为健身而来,他们不分男女,来到广场后,或占据一个器材,有针对性地进行运动,或者是数着圈子、计着时间散步,神情都颇为专注;复杂的是青年人,他们多半不是为了健身,而是来看健身的人的。有些小伙子也偶尔在体育器材上来两下,但主要是为了炫技,展示自己的健美和力度,以吸引小姑娘们的眼球;小姑娘们似乎纯粹是为了看人,她们都打扮得亮丽入时,成群结伴,来到广场后专往人多的地方靠,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指指点点,时而神秘兮兮,时而又莫名其妙地爆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殊不知她们在品头论足、笑谈别人的时候,她们自身也成了广场的亮点。真应了卞之琳《断章》的意韵:“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其实,广场是大众和喧嚣的地方,与散步所应有的情调氛围不甚相合。清代养生家曹庭栋在所著《老老恒言》中说:“散步者,散而不拘之谓,且立且行,须得一种闲暇自然之志。”可以见出古人特别注重散步时环境与心情的协调,唐代韦应物所写的“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宋代陆游所写的“散步持书卷,闲眠枕药囊”诗句,就是这方面最好的例证。因此我的广场散步往往是闹中取静,忙里偷闲。对天边的流云,路旁的野花,我不妨驻足欣赏;对空中的雁鸣,林间的鸟语,我不妨侧耳谛听。不徐不疾,不快不慢,慢中有快,疾中有徐,漫不经心,洒脱自然。有“散友”嫌我的散步了无规律可寻,我总是淡然一笑,然后答道适可而已。

大约密柳长林也是鸟儿们休闲的广场吧,每每夕阳西下,来广场健身的人开始稠密的时候,也是飞鸟投林的时候,甬道两旁枝柯交错的樟树林里也早已是一片喧闹。有一天,忽然有一只羽毛未满的雏鸟从树上掉到了我脚边的丛竹里,我将鸟儿捡到手里,看着它灰毛茸茸的样子,感到十分可爱,有“散友”告诉我这是一只还未满月的八哥,正好用于饲养。我于是也萌生出了养养鸟儿的想法,就将拿在手里热乎乎的雏鸟用衣襟兜在怀里继续散步。走了一圈,快要到雏鸟掉下的丛竹时,我见到几只八哥在那片林中上下翻飞,似在焦急地寻找走失的雏鸟,而我兜在怀里的雏鸟也发出了呼救声,开始喳喳的乱叫,并且毫不友好地把憋急了的屎尿撒在了我的衣兜里,终于老八哥也发现它们走失的雏鸟在我的衣兜里,便在我的头上俯冲盘旋,显示出要与我拼将一搏的态势,我被鸟儿间这种在生离死别之即所表现的决绝情绪震撼了,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直觉告诉我这雏鸟我是不能再带在身上了,我的行为将会为这一欢愉幸福的鸟儿家庭造成无法弥合的伤痛。遂转过身,走到丛竹下,将雏鸟放到了原来的地方,离开十多步远看着它,只见一只八哥迅速俯冲下来,将雏鸟衔起,在倏忽之间返回到了密密的树林之中。

经过这一段小小的插曲以后,我散步时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了。看着弄脏了的衣服虽然有些惋惜,但想到鸟儿一家得以团聚,心里就充满了快慰之情。

散步回家,查《本草纲目》,才知道“八哥”的学名叫瞿鹆,别名除了叫“八哥”以外,还叫鸲鹆、哵哵鸟和寒皋。李时珍对这些名字解释是:“此鸟好浴水,其睛瞿瞿然,故名。王氏字说以为(其行欲也)尾而足勾,故名鸲鹆,从勾,从欲省,亦通。哵哵,其声也。天寒欲雪,则群飞如告,故曰寒皋。皋者,告也。”这些名字或重其神态、或描其形体、或拟其声音、或言其习性,各有侧重,皆能名噪一方,我从这些别具一格而又惟妙惟肖的命名中,见出了古人对八哥的怜惜与喜爱,我庆幸自己放弃了一个以扼杀鸟儿天性为代价的所谓养鸟计划,向大自然放归了一只雏鸟,我想我们应该比古人对大自然的生灵倾注更多的悲悯和慈爱。

从此,我的广场散步又多了一分牵挂,面对丛竹、密林、群鸟,我常常想,那只雏鸟还会和它的父母走失吗?如果再不出现什么意外,它大约已经繁衍得儿孙满堂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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