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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七加十二

2020-09-24抒情散文敬一兵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9 编辑

        七加十二■敬一兵他才不管七加十二还是七加十三,他只晓得每天下午和晚上,把双手背在屁股后面,让瘦精干巴的身材显得有些派头,然后摇动着两根筷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9 编辑 <br /><br />        七加十二

           ■敬一兵

  他才不管七加十二还是七加十三,他只晓得每天下午和晚上,把双手背在屁股后面,让瘦精干巴的身材显得有些派头,然后摇动着两根筷子一样的腿,朝那个名字叫七加十二的舞厅走去。在他的眼睛里,那个舞厅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走进七加十二,就是走进了一个华丽的夜晚。歌声和乐声是夜晚吹来的风。灯光就是晶莹剔透的石榴子,丰饶饱满。舞客和伴舞女郎,被灯光一照射,就成了萤火虫,永无疲倦地散发出了幽蓝的光泽。他在这个华丽的夜晚里,一张脸就成了一首朦胧诗。咬肌有了弹性的手感。眼睛在眉棱后面少了迷糊和痴呆的成分,多了类似元气被突然调整后所显示出来的尖锐意思。布满额头的干枯河床般的皱纹,此刻已被充溢的灯光填平,光滑而又鲜亮。四肢裸在宽大松垮的衬衣和短裤外面,不再是原来那种孤介以及行将就木的味道,而是变成了南洋人精干的雕塑感。环境可以造就一个人,这话一点不假。

  在舞厅里就像是走在自己的王国里,这是他沉沦在我脑海里的一个印象。乐曲中他不跳舞,也没有人邀请他跳舞。他要么就坐在凳子上听音乐,要么就会模仿周润发在《英雄本色》中的一首欢快舞曲里,身着黑色风衣搂了舞女漫步时,嘴叼牙签,顺手把枪插在走廊花盆中的姿势和感觉,四下游荡,看别人跳舞、搂抱、接吻。如果遇见有人在舞女身上揩了油水又不给钱,他就会毫不犹豫走过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在自己的王国里,一切都要讲究一个秩序,乱了规矩,成何体统?当然,这个世界他总是希望能够按照他自己的感觉来运转,大概找回昔日的某种感觉,就是他天天来七加十二的缘故吧。不同的景象发生,就会产生不同的感觉,不同的感觉,就会形成不同的心态。这不是一道公式,而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个活生生的事实。

  他把舞厅当成他的家,依了年龄和辈分,他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家长,跟瓜熟蒂落一样自然。在心里找找做家长的感觉,没人管你,可是要对揩油水的舞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者暗示伴舞女郎给他上缴一点孝敬费,甚至还想把拉皮条的生意和舞女藏在隐秘处的麻古片都包揽到自己身上,他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把舞厅当成自己的家的时候,别人也把舞厅当成了性爱车间或者自由市场。狼、狐狸和老虎各有各的领地范围,井水不犯河水是游戏的潜规则。他要违反潜规则,以家长的身份去干涉发生在狐狸和老虎领地里的事情,结果和感受自然是痛苦的。那天,我们刚好在七加十二执行任务,就遇见了他嘴叼纸烟,背了双手大模大样朝一对发生争执的男女走去。不一会儿,和舞女发生争执的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子,转过身来“啪”的一声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子,还骂他老不死的,关他屁事。家长的尊严受到侵犯,很丢面子,连重新挂起来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他当然不甘心,大声说了句这是我的地盘……话的尾巴还没有离开他的嘴巴,他又重重地挨了一耳光子。这还不算完。见闹腾的动静大了,又钻出来几个小子把他团团围住,其中就有我们正在盯梢的人。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掏出刀子捅了他一刀,人群立即作鸟兽散。我们当机立断提前收网,将这一伙人统统控制了。

  舞曲戛然而止。舞步还没有走进梦幻般的景象里,就夭折在了路上。一个华丽的夜晚,被所有照明灯的光线终结,除了被生计熬成焦苦的脸色外,再也见不到先前充满了诱惑的闪烁目光和诗意的模样了。他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流血的肚子,痛苦的呻吟,掏走了他的家长梦,就像此刻的明亮灯光,掏空了刚才还是一个迷人夜晚里的所有华丽元素。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送派出所的送派出所。舞厅的氛围在瓦解,只有七加十二这几个字的霓虹灯光留下来,在墙壁上眨着眼睛。

  七加十二。七加十二。这个舞厅的名字确实很有意思,是音乐简谱“希多来”还是7+12=19的数字谐音“要久”,谁也说不清楚,反正老板就是要让你慢慢玩味,然后在玩味中,让所有的意味,像热带丛林里的瘴气,幻化成种种灵异般的传说,使你的记忆力加重颜色和增加气味,最终彻底记住这个舞厅。破解七加十二中无边无际漫游的灵异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难的是破解躺在医院病床上伤口缝了十多针的他的身体内,那些无边无际漫游的灵异元素,是怎样在七加十二的蛊惑下,突然调整了结构,形成了锐不可挡的方向性?


  他躺在病床上,瘦精干巴的身体简直就是蛇蜕掉的一层皮。皮上留下的花纹,满是气候、生活的尖锐刻痕。在这层皮的下面,除了剩下榨干或者抽空了油水的干瘪骨头外,几乎是一片虚无。这样的躯壳,还能够惯性地保持寻找昔日感觉的动作,显然是经过许多演化和积累而最后留存下来的。至于是什么样的演变,这可不好说,也不好猜测,许多的变更,看似来自偶然的机缘。好比他多管闲事挨的这一刀,也好比他总是把七加十二当成了他自己的王国,都是一种偶然的因素造成的,谁都无法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激发了这样的变异,只知道事出有因。尽管他岁数大了,但伤口还能够医治,可要医治他的心病,就困难了,必须先找到他沉迷舞厅的原因。

  我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到医院去看他,和他聊家常,聊他退休前的工作情况。退休前的工作情况他刻意回避,只与我谈他的成长过程。

  他来到人世间的时候,他胯间停下就不会再飞走的小麻雀,被他的父亲予以了高度的重视。这个高度重视的理由,不是家族的香火得以继续传承,让他的父亲可以喜出望外地四下炫耀自己的种子质量,而是他的小麻雀,让他的父亲回忆起了自己儿时被男子汉这个词汇带来的很多近乎虐待的家庭粗暴教育,使他痛恨父亲而被父亲驱逐出门的情景,甚至他还联想到了索福克勒斯悲剧《俄狄普斯王》里的那个具有恋母憎父情结的儿子。特别是当他的儿子在嬉戏中,举起手中的玩具手枪对着他喊打死爸爸,引得周围的成年人哄堂大笑并逗问他的儿子长大了要娶谁,他儿子回答说要娶妈妈时,他的父亲心中立即就生发出了严重的威胁感。从那时起,他的父亲不再准他搂着母亲的脖子睡在母亲的身边,也不再准他的母亲,牵了他的小手去女浴室一同洗浴。他父亲的这些决定,让他天真无邪的童心,第一次遭遇到了电闪雷鸣的轰击。不能同母亲一起洗浴和必须在晚上独自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听老鼠在天花板上传出来的令他惊恐的声音,过早地让他没有任何企图的性别差异,蒙上了羞辱的色彩。父亲怪异的思想和粗暴的教育方式,渐渐导致了他与他的父亲在心里产生了隔阂。这个隔阂当时他不可能明白是什么原因,直到他长大成人。他说,也许就是从孩提时代开始,他就在心里特别依恋自己的母亲,又不敢当了父亲的面表露出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他现在只要看见女人,就像是看见了他过早就去世了的母亲,除了亲切,还是亲切。

  舞厅是像他母亲年轻时一样漂亮的女人经常聚集的地方,所以他总是喜欢跑到舞厅里去看舞女,看舞女就是看她心中的母亲。难怪有人在舞女身上揩了油水又不给钱,他就会毫不犹豫走过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难怪他暗示伴舞女郎给他上缴一点孝敬费,甚至还想把拉皮条的生意和舞女藏在隐秘处的麻古片都包揽到自己身上,这些行为都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出对女人关心和担忧的内心真实世界。

  法不容情这句话,表达的是公正与公平,但并不代表法律本身就真的没有人性,没有情愫。这个问题很辨证,要想真正把握好,确实不容易。我自己就有过这样的体验,与我的法律同行走在夏天的街上,黑洞洞的窗口或者铺面,总是会让我的同行神经过敏,怀疑里面潜伏着罪恶。黑洞洞的窗口或者铺面仅仅只是被光线掏走了的视觉,而他们之所以会怀疑有罪恶潜伏其内,也仅仅是他们经常被法律的光线照射在瞳孔上,看见反光制造的黑暗,不是被光线掏走的,而是与生俱来的,如同时间的积累让骨骼凝固成了化石。落到挨了一刀躺在病床上的他的身上的命运,也是这般一个情形。从表面上看,他暗示伴舞女郎给他上缴一点孝敬费,甚至还想把拉皮条的生意和舞女藏在隐秘处的麻古片都包揽到自己身上的行为,与黑洞洞的窗口或者铺面里极有可能潜伏着罪恶的情形是很容易联系在一起的,但事实上,具体到他的身上,这些行为的背后,不是犯罪的本能与动机在驱使,而是从小就烙在了他心灵上的俄狄普斯情结在发生作用。

  俄狄普斯情结在一些情况下是很害人的,但在对他的舞厅行为或者表现上,却救了他一命,让他的思想,没有在俄狄普斯情结上,再添加一道监狱的阴影。七加十二。七加十二。之前我确实没有想过,七加十二的结果不仅是“要久”,不仅是“希多来”,竟然还是俄狄普斯情结的栖居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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