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九

牌 九
【文/杜永生】
　　最早知道牌九是在六岁那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是在村里的王家。当时是和一帮子小伙伴去看所谓的热闹，想着能得到一些“施舍”，也就是赶在谁做了庄家，赢了钱，会大方的给在场的所有人或一块或五块的小费而已。
　　从我记事起，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村里的大人们就会不约而同的积聚在王家。一般正式开始推牌九是在六点来钟，先由四个人小玩着，后来随着人员逐渐地增多，气氛也逐渐浓烈起来。人多，这牌九推的就有激情，就有看头。桌子的一周上真正下注子的不外乎那几个正襟危坐者。显然，也是大家所认同的。其他坐在凳子的边上或站力着的就是顺手下注子的，他们是需要赶门子的，庄家也并不十分指望他们。

　　推牌九，也就是推火车。牌九共32只，分天、地、人、鹅、常、明、杂七杂八、小五。最大的就是牌面是3子和母6子搭配，称为“天对”，谁要是抓到这个牌，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而这样的牌抓到的机会还是比较少的，故此，有些惯赌却并不希望抓到“天对”呢。

　　牌九，既是一种娱乐工具，也是乡村赌博时最通常的工具。

　　尤其是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每到过年，那么，牌九就盛行一时。大人玩大的（不外乎一块或十块以上），小孩玩小的（一分或五分或一毛），牌局大小不同但各自的场景都热闹非凡，其兴致高涨难抑，总之，大家都是情有独钟，不亦乐乎。牌九，分四门，庄家，庄家右手的叫上门，左手的叫下门，对面的叫天门。每当庄家和好了牌送出了方子（一般都是小配，每门子发牌两只），下面便开始下赌注。这个时候也是最吵闹的，赌注下的大小不一，而且方式很多，有下一道的，有两道的，还有三道的，四道的，最多还有五道的，什么点子吃什么道子，这都是牌规。比如，八点就吃两道，九点吃三道，天杠、地杠吃四道，而最小的小五对就可以吃到五道了。还有什么一点一，八点过或九点过，也就是看点子吃钱。还有“杠对留”也就是下家专门与庄家赌天杠、地杠或对子，这样的几率非常小，可一旦被下家抓到了，庄家就得一赔三。不管下赌注的方式多么复杂繁琐，作为庄家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等赌注都下好了，这个时候，庄家才开始“执猴子（蛊子）”。“执猴子”大多是在碗里进行，庄家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在桌面上来回磨蹭那么几下，就轻巧地捻起两个“猴子”，再轻盈的丢下。“猴子”在碗底滴溜溜转动几下，这个时候，是几点，就各自去抓牌了。庄家的牌是从面前由“猴子”从小到大的点子往下推的。如，六点，就抓第一手，依次类推。天门的牌很好抓，还有个口诀呢，什么逢三、七、十一点都是七点，七出自来三，天门不动弹；逢四、八、十二点了，都是八，八到底，从庄家门前抓起；逢二点、六点、十点，都是二点，天二锅；逢五点、九点，就是天三手。

　　牌抓在手，这心里就真的小九九了。一旦摸到好牌，那心情绝对快活的很。不过，要是趟了一只是四点，另一只是六点，那就不用说，瘪屎，一点戏都没了。即使抓到了好牌也未必就真的能赢。还得等庄家的牌呢。也有相互间要牌的，一人一只，都摸过了知道是什么点子，就等对方要牌了，如果对方抓的是天牌或地牌，肯定爽快地要“断！”也就是七或八，最好是八点能成“杠”。下面是一个劲地摸牌、要牌，庄家却沉稳的很。等下面三门都亮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摸牌，所有人都是集中思想，都是凝神屏息，看其眉睫，观其眉梢，你看他拿起一只牌在手指头间这么一趟就知道什么点子，然后，最关键的就看下一只牌的点子是多少。皱眉蹙额，说明牌点不大；扬眉眴目，意味着点子不小。要么是通吃，要么是吃天门赔上门或赔下门。通吃最过瘾。立即就有看堆子的将桌面上的赌注全部划拉过来，再找给带道的或是叠角的（如十元钱叠角下的就是五元）。

　　牌九，说是32只看似简单明了的很，其实，这里的道道多着呢，什么庄家占面子，也就是同样的点子，庄家就可以吃你，比如，你抓的点子是常四（黑六配杂八或红十配黑四等），庄家任意的四点都赢你。还有什么三瘪和，四瘪比大小。这种情况很少出现，但上场前大家定的就得依照执行。

　　庄家可是轮流做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牌局一般情况下是限定大小的。也有尽吃尽推的，不过，像这样的情况是最容易输大钱的。显然，能这样做的也就是所谓的“大款”了。不管是谁做了庄家每通吃一次，都要相应的奉上打头份子钱，所以，一个晚上，家主子光吃头子钱都是个不小的数目呢。同时，一些看客也能得到意外的小钱。这个时候，就是平时再吝啬的赌者也大方豪爽起来了。在那个时候，虽然生活都比较贫困，但到了大年三十晚上，大家都出奇的有钱了，而且大多还是经过“批准”去玩的。

　　在牌九场上有句话叫“赌尖、赌猾、不赌赖”。就是说，不管你输赢多少，不能放水子不能点手指头子，没钱，就下场。所以，在牌九场上，也有做了庄家赢个痛快的就想着开溜了。他理由多着呢，要不就是去厕所，要不就是找水喝，要不就是去抽烟。一会工夫，他早溜得没影子了。还想指望他再下注不可能了。所以，真正在牌九场上，这样的人是揆理度势的，也是深奸巨猾的了。不过，人家赢走了钱是人家的手气，你只能臭骂几句发泄一下而已。在牌九场上，输光者甚多而又不甘心，但借钱一般很难，除非是特别要好的朋友。这个时候，没有多少的情义可言。人情冷暖最为明显。也有输的精光者不服气，折身回去，又怀揣现金重返“疆场”。有的却能“时来运转”扳回老本，有的则是“一船芝麻翻了，在河面上搲点油”，有的更是“下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

　　推牌九肯定是要搞到大天四亮才罢场。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人员最为集中，不然，到了正月初一，大家都要去拜年了，想推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员呢。牌九场子里是烟雾腾腾，污浊不堪。到了下半夜，大家都饥肠辘辘了，不要紧，自有煮熟了鸡蛋等着的人呢，十块钱一个鸡蛋，够贵的。可是，肚子问题不能忽视，再贵也得买呢。还有，家主子也不失时机地将自家做的炒米糖或馓子拿出来，你愿意给多少钱，他也不会在意的。还有一些烟瘾重的没了烟可不行，还会请人上街买烟。一包好烟也就几块钱，他潇洒的给个十块，剩下的就是“跑路费”了。这倒是小孩子们最愿意去干的。尽管深更半夜的，但因为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等到散场时，你就看吧，他们是形态各异。走路精神抖擞的是赢钱的，萎靡不振的肯定是输钱的。遇见熟人一问昨晚手气怎么样，回答要么是赢一点点，要么是输的一塌。

　　那个时候，牌九都是自己做的，是用竹片做的，还都比较精致呢。村里的很多人都会这一手。所以，每家肯定都有这样的一付牌九。

　　我亲眼所见当年抓赌的场景。那是在一九七七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当时我就在小孙家的里屋玩耍，大人们就在堂屋里推着牌九。大约到了深夜十一点左右，一行五人的抓赌队伍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来到小孙家。当时庄家李明刚吃了个通，又是一个新方子送上去，下面的赌注已经下清了，正准备“执猴子”，就见一人一脚踹开了门并大声喝道：都不许动！然后，两人堵住了大门，另外三人迅即冲进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也有反应快速的，赶紧拉断了灯线。好了。屋里一片漆黑。在场的人开始藏身，藏钱。就是逃脱不了。因为小孙家是土坯墙没有后门，一个小窗户上还有四根木棍子。尽管抓赌的都带着手电筒，可毕竟人手少，场面混混沌沌，大家乱纷纷，莽撞撞。既然逃脱不了，那么藏钱就是当务之急。你就看吧，鞋腕里，筷笼子中，老鼠洞里，墙体缝隙处，鸡窝里，还有床铺下，锅地下，甚至有的就直接将钱塞到了锅膛里还不忘用火叉拨拉几下试图掩盖着。其中抓赌中的一人勒令家主子将电灯搞亮之后，疾言厉色：除了孩子和老人可以出去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准动！后来我才知道带头的是当时的公社苏书记。

　　西街的老吴倒是个机灵人，在灯灭黑暗之中趁乱就闪进了里屋，钻进了被窝里，蒙上脑袋，佯装睡觉。当抓赌的讯问他是家里什么人时，他故意睡眼惺忪，说是家主子的小舅子。抓赌的才不信呢，问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孙，这是你舅舅吗？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实话实说，是街上的吴老三（小名）。这下好了，抓赌的一把就将被子掀开，使劲薅起他的衣服领子，硬生生地拽着他起了床。当时共有十七人参加赌博，男男女女，个个神情沮丧，低头不语。抓赌的开始清点赌资，也有打着手电筒在搜索可能藏匿现金的犄角旮旯，甭说，收获很大。看着自己的钱被收缴，心疼不已。毕竟是突发情况，藏匿现金时也是漏洞百出，就拿藏在鸡窝里的，鸡子们都惶恐不安了，你把现金藏在这里，它们的鸡爪子可不安分，有不少都被划拉出了窝。还有墙缝中的，明显地露出一大截呢。对所有参与赌博的进行登记之后，苏书记责令家主子扛着大桌子和所有人员到公社接受处罚。不过，处罚倒没有，而是将孙家一个据说是祖传的八仙桌给没收了。这确实是孙家的一大损失。直至后来，这张八仙桌到底在那里，谁也不清楚。当他们被带到公社时，我们一帮子小伙伴也兴致勃勃地在寻找可能还有遗查的现金，别说，我还在锅地上就取获了五张五元，而正强则收获了三十多块。那些藏在锅膛里的，筷笼子里的还是原封不动呢。你不得不佩服他们藏匿的巧妙。

　　后来因为赌注越来越大，而且还有人“捣鬼（抽老千）”，推牌九的是越来越少了。就是最近几年，也从没人再操赌了。大家都是打打麻将或扎金花。如今，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在一起也会想着法子娱乐一把，几乎都是“刹家衲子”，输赢不大，图的是个喜兴，讲的是个乐道。对于推牌九已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这不能不说不是一件大好事。毕竟，不管是赌大了还是赌小的，都是赌博行为，而那些赌红了眼，赌出了家什，赌出了人命的就是一种悲剧了。（全文3785个字，于2010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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