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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小枕头

2020-09-24叙事散文一川烟草
小枕头(修改稿)文/一川烟草她从一堆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呼,“老师,我要报名!”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很随意地扎了个小马尾。皮肤黄不啦叽的,还是一个天生兔唇,很显然看出做过手术,一件长长的蓝大褂,罩着矮小的个儿,肯定是大
小枕头(修改稿)

文/一川烟草

她从一堆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呼,“老师,我要报名!”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很随意地扎了个小马尾。皮肤黄不啦叽的,还是一个天生兔唇,很显然看出做过手术,一件长长的蓝大褂,罩着矮小的个儿,肯定是大人穿旧的衣服,套在她瘦小的身上,显得极不协调。

原是一个很特别的丑丫头。见我惊异地盯着看她,她有些羞怯,递给我二十块钱,是一叠皱巴巴的零钞。小声地说,“老师,我报名,我叫张小丫。”


第二天排座位。我让班长负责安排,先自由组合,再按个子高低顺序。一会儿,班长很为难地告诉我,没有跟张小丫同座,大家笑她长得丑。竟有这等事?想必那小女孩受不了此番冷眼歧视,一定哭得唏哩哗啦了!我立刻跑到教室,见并没人哭,找了半天,张小丫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认真地翻看着新发的英语书。我这才放下心来。最后一排,总要有人坐,这小女孩倒能省事不让人烦心。

开学不久,我参加了一次优质课评比活动。听课的评委有省里一知名领导,县教育局干部,校领导,还有兄弟学校的名师名教。为此,我足足准备了半个月时间,试演了好几遍。所以,那堂课对我来说,早已是胜券在握。就在课堂接近尾声的时候,我让学生们谈谈对本节课的收获和看法。谁知,我的话刚落音,那张小丫从座位上蹭地站起,大声说,“老师,我想说说我的看法!可以吗?”


我一惊,这个张小丫,怎么不懂先举手,征得老师同意后才起身?不过转念一想,平时在课堂问答中,张小丫即便高高地举起了手,我总习惯地叫那些中间或前排的学生,好像从未请她起来回答过问题。张小丫,这个坐在后排的女生,真的被我遗忘在教室的角落里。此时,她的这个突然请求,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拒绝,不得不微笑着,第一次看着她,第一次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得令后,立马从嘴巴里蹦出了一连串的“为什么”——“老师,为什么把这节课上了好多遍?我们早已经学会了。为什么内容是一样,问题也一样?……”


她话一出,我冷汗直冒,这个死丫头!没等我回话,她又问:“为什么指定同学回答某个问题?为什么不叫我回答,许多问题我也会,为什么……”


我暗暗叫苦不迭,遇上这个又孬又丑的丫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赶紧示意她坐下。那一刻,我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我的脸火辣辣的,我羞得无地自容,我不知道是怎么说结束语的,也不知是怎么走出教室的。在那些领导们异样的目光里,我真想把那个臭丫头拎起来摔两下解解气。

事后,我反思自己的做法,的确有欠妥之处。课堂教学中类似的这些作秀,无形中教会了学生虚伪和欺骗。尽管是自己工作的失误,但对张小丫,我仍一直没有好感。譬如她和同学发生口角,我总偏向别人;譬如她推荐自己每天帮老师办公室打开水,我选了其他同学;譬如她带些蒿子粑给我,傍晚我要她一定带回去;譬如在课堂上,对她的举手请求,我从来是冷眼相对……


“五一”节前夕,班里准备组织一次春游活动。我要求每个学生交五十块钱,作为出游的各项费用。那天我回去得较晚,无意中看见张小丫一个人仍在街上转悠着,拎着个大蛇皮袋子。她怎么不及时回家?第二天,我就此事在班上狠狠地批评了她。她涨红了脸,一声不吭,呆呆地盯着手里打着旋的笔杆,学生们唏嘘一片。见她的一副窘样,我便打住。

下课后,张小丫跟在我身后,一路跟踩蚂蚁似的,慢吞吞地走,估计她大概要向我解释什么。在办公室门口,她踟躇不前,低着头,交错地搓着两脚,那黑棉布的鞋帮快被踩脱了。我只好主动问她什么事。她这才抬起头来,说:“老师,春游活动我可以不参加吗?”
我说:“可以呀!自己决定。”


她望着我,说:“那我不去了!”


说完,风也似也跑出了办公室。头一回注意到,她望着我的那双眼眸,似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注入了我的心里。这女孩,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春游那天出发,我清点人数时,发现真少了张小丫,心里有点不踏实。我去问她同村的一学生,才了解全部实情。原来,张小丫的父亲从她出生不久就外出,一直杳无信息,更没向家里寄过一分钱。她妈妈常年生病,吃药,整个家庭是爷爷奶奶撑着。小丫每天下午放学后捡破烂,可她只攒够了四十块钱,不够春游费用……


我的心忽地感到沉甸甸的。我怎么没想到呢?小丫的故事,一遍遍在我的脑海里回荡,这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女孩,竟然是生活中一只坚强不屈的丑小鸭。

春游回学校后,同学们一早就叽叽喳喳地说着春游趣事。张小丫像没听见似的,专心致志地大声地背着英语单词。我逛了一圈,回到讲台,惊讶地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个小枕头,蓝色碎花布做的。我严厉地问班里学生,谁的枕头带到教室里来了?

“是张小丫!”立即就有人大声报告。

“张小丫,你怎么回事?”我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张小丫站起来,说:“老师,这个枕头是我做的,送给您的。这个,比那些书本要软和一点儿。”


我这才恍然大悟。霎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怎么也不是滋味儿!我羞愧又感动,什么话也说不上来。我每天午休时间,必须坐在教室看着学生。时间久了,就瞌睡不已,只有伏在讲台上睡一会儿。通常是将一摞书或本当作枕头。每每醒来,脸上会烙下一大块压痕。现在有了这小枕头,枕上就舒适柔软多了。

多么细心体贴的小女孩!而我的冷漠自私,却常常忽视伤害了她。

仔细端祥着这个小枕头:碎花布是新买的,还闻到新棉的味道。里面填充的是雪白的丝棉,从那些粗大蹩脚的针线缝里挤着露出来。这个小枕头,不知花了张小丫多少钱?而那钱,是她捡破烂攒下的每分每厘;也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那功夫,是她本该和同学们愉快地进行春游的时间。想起这些,一阵温热的暖流在心底缓缓而过。

当我暗自决定对张小丫好点的时候,孰料,她妈妈的病重了,她接连两个星期没来上课。看着最后一排空空的座位,孤零零的搁置一旁,心里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如此,张小丫的妈妈病逝,她也跟着辍学了。尽管我努力去她家好几趟,终也无力把她带回教室。张小丫,那个面色腊黄,衣着不整,还有一点点美丽缺陷的小女生,那个每日独坐一隅,拼命念着英语单词的小女生,那个满眼忧郁得深如潭水的小女生,唯一留给我的,是那个小花布枕头。

这个小枕头,用干净透明的袋子很服帖地包裹着,被我悄悄地收起来,在我办公桌抽屉里珍藏了好几年。每当我身心疲惫,每当我的学生传来好消息,我都会把它拿出来,小心地捧着,良久地凝视,如同捧着张小丫水晶般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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