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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春水谣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一 黑狗、黄狗和花狗 睡了一个冬天的觉,麦子开始走自己的路,谁叫醒的,谁又在后面催着撵着没看见,反正东面滚过来几个雷,咕隆隆,咕隆隆,像麦收时节六爷赶着牛,拉着碾子走过村口的小石板桥。——不过那个时候的麦子听见应该有些悲怆,走过一冬一春又一

        一 黑狗、黄狗和花狗

  睡了一个冬天的觉,麦子开始走自己的路,谁叫醒的,谁又在后面催着撵着没看见,反正东面滚过来几个雷,咕隆隆,咕隆隆,像麦收时节六爷赶着牛,拉着碾子走过村口的小石板桥。——不过那个时候的麦子听见应该有些悲怆,走过一冬一春又一夏长长的时光,拨节了,开花了,灌浆了,如今走到了生命的十字路口。哪会像现在,雷滚过去,雨就来了,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天亮了,麦田被涂上油汪汪的一层绿。   黑狗和花狗最懂得欣赏这样优美的风景,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清馨,麦苗散发着少女一样的香气。黑狗从低矮的狗窝里钻出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下懒腰,连主人盛好的饭食看也没看,就颠颠地跑出家来,汪汪几声,算是对黄狗亲昵的呼唤。   小河滩上的景色多美呀,黑狗在后,黄狗在前,并排在水里照了一下身影,又各自湿了湿嘴唇,然后撵着天上的云彩,一直走到麦田里。   三月的麦田根本没有人影,村子里的那些人谁也不愿意光顾此时青黄不接的庄稼地,他们有的吆五喝六在李三家的堂屋摸纸牌,有的搬了小杌子靠在村口的土墙根下晒暖儿,几只老去的狗已经失去了向往春天的激情,被一只苍老的手抚摸着,眼睛微闭,在想从前的事情。

  从前吧就是从前,狗们也有自己的青春岁月。小河里的水解了冻,村东头牛二家的桃树开了花,正好田野里的麦子长到一狗高,走进去只看见支棱着的一双耳朵。春天能干啥哩,谁没听见昨夜的猫叫了一夜春,叫得人心里那个痒呀,叫得狗心里直慌慌,黑狗也做了一夜春梦,诺大的麦田只看见一只皮毛光亮母狗的身影。

  黄狗的皮毛就是这样,初春的阳光洒下来,洒了一河筒子,也洒了一麦地,打在黄狗身上的时候稍微迟疑一下,还是毫不吝惜地顺着光滑的皮毛滑了下去。多像金色绸缎一样的皮毛呀,黑狗止不住沉醉在昨夜还没做完的金黄色的梦里,所以一改从前的习惯,鸡叫三遍,再没心思赖在狗窝里。在这个春天,在这个多情的春天,黑狗知道自己有些事情要干,只不过还没确定,只凭着直觉走出了家门,脉脉含情地叫了那么两声,黄狗就如约而至,一起来到这春天的麦田里。

  柳树上的翠鸟嘀哩哩地叫,谁家小子的柳笛呜啦啦地吹,黑狗只一抬眼,麦苗就已穿过了腰间,刚好遮盖住如丝绸一般的身段。沉默或迟疑,大略黄狗都没有,身体里的春天苏醒,一般并不需要暗示或启迪,黑的一双耳朵,黄的一双耳朵,和麦子的叶子藏在一起。六爷是个过来人,所以看见了也没管,只管用钩铲把一泡牛粪收进粪筐里,坐在一株柳树根上,点燃一袋烟,美美地想自己年轻时的事。

  大概没有一个舞台能像大地这般宽敞,能放下河流树木,也能容下一座座飘着炊烟的村庄。田野就是舞台的中央,太阳就是自然的灯光,嘀哩哩的鸟鸣和谁家小子呜啦啦的柳笛就算是前奏吧,黑狗和黄狗在绿油油的三月麦田里翩然起舞。舞步不要太专业,尽管会让麦子东倒一簇,西倒一簇,大不了被土生嫂明天骂上几句,说“也不知谁家的狗一点不知羞”,过了三五天,麦子仍然会直起身来上路。

  有人见过这样毫不造作的生命之舞,会毫不羞涩地叫上几个人一起观看,那是大路旁,那是麦场边,少女们捂着羞红的脸匆匆而过,只剩下几个狂野的少年,嗷嗷直喊。可是那么大的地,那么远的天,风也不管,树也不管,时间更不管,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纠缠,快乐或忧伤都发生在美丽的春天。   三月的麦田,是黑狗和黄狗的舞台,后来过了并不算长的一段时间,黑狗黄狗在前,后面就多了一只小花狗,圆圆的黑,圆圆的黄,脖子里还有一道清晰的白,像带了一个银项圈。黑狗黄狗都不管,反正那只小花狗成了我童年的一个小伙伴儿。早晨还没醒,花狗忙从窝里爬起来,颠颠地跑到我床头,叼了帽子又衔鞋,单等用热乎乎的舌头舔醒我的脸,这才拽着我的花书包,跟我走到村西那所破旧小学校门口,怀着被我斥责的怨气与不解,怏怏而回。于是,我的朗诵声和很多人混在一起,就牵来了红彤彤的朝霞。

  后来,那只小花狗慢慢变老,跟着我一起在一条时间的小路上一直奔跑,不知道为什么就老成了那样。瘫痪了身子躺卧在村后干涸的池塘里,我拉它撵它,它却再不肯跟我回家,直到我流着眼泪跟着父亲把它埋在麦田里的梧桐树下。   那一天,麦田涂上了一层油汪汪的绿,梧桐树上开满一树粉白的花。

          二、半坡上的油菜花
  半坡上不适合种麦子,这边高那边低,只有春雨看似漫不经心地下,才能湿润这片半坡上的土地。要是夏天,雷声轰隆隆,大雨哗哗下,落在高处的雨水扎着堆往低处跑去,一半麦苗绿油油,另一半只能长得黄不拉唧、干干巴巴。娘说了,还是种点油菜吧,能吃油,又能看景致。   说实话,乡下哪有啥景致呀,要山只有村前的大土包,谁家生了小娃娃,总是沙土一个劲地掏,大锅里炒干了,煨热了,又防尿床又能避免出一些不知来由的红疙瘩,所以弄得大土包千疮百孔,像个住了很多蚂蚁家族的蚂蚁山。要水只有村前的一湾小河水,星亮了,月明了,这才褪去了一天的喧嚣,谁家中午淘的青草被水冲进了苇塘里,一只青蛙有了可以歌唱的小天地,呱呱呱,呱呱呱,唱个不停;谁家洗的小月娃的尿片子,放在青石板上忘了拿,被河水趁着夜色拽进小河里,洗呀洗,涤呀涤,再也不舍得还回去——难道小河也会生娃娃,那小河的娃娃要是尿床咋办呢?   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的村子,人也一样要长大。很早我就学会了看见高处向上爬,一家一家的土墙蜿蜒,在这里拐一道弯,到那里只剩下小半截,天黑时看哪里来的木偶戏怪得劲,坐在半截子土墙上,看孙悟空云里雾里斗妖精,看猪八戒傻乎乎地背着媳妇转回家,谁知道啥时候变成一块大石头,压得老猪吭哧吭哧往前拱。   上树就上最高的树,村前有棵白杨树,一搂多粗,树皮又滑,往手心吐口唾沫,咬咬牙,一转眼,人已经爬到了杨树梢。钻天杨有杨巴狗儿,紫不溜秋毛绒绒,嚼在嘴里竟然还有丝丝的甜,一直甜到脚底板。夏天老鸹抱了窝,一大早出去找食没回家,被我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老鸹蛋,热乎乎,嘴里含上一个,屁股兜里又放俩,小河沟里点上火,好填饱很少塞满的肚皮,躺在小河滩看云彩。只不过老鸹的眼睛毒着呢,不管春夏秋冬,只要看见我在村子里游荡的身影,一准儿不停地骂,还时常像一只嗡嗡叫的飞机往下冲,吓得我从此不敢再掏老鸹窝。想想一个老鸹蛋就是一个小小的生命,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谁都活得不那么轻松。   人的眼睛需要看见些风景,那些如画的美丽虽然说不顶渴不挡饿,可是眼睛看见了就觉得日子活泛了许多。像娘做得葱花面,细细白白的面,青青白白的葱,上面再漂上几朵可爱的小油花,你能说夜里能不做上一个甜蜜的梦?   半坡上的油菜花跟麦子一起熬过了冬,爹和娘扛着锄头松了松土,伏地的叶子就开始一天天打支棱。还好,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沙沙沙,沙沙沙,落在了老屋的青瓦上,也打湿了小河冰封一冬的梦。落在油菜的叶子上,是不是也甜甜地喊着油菜花的乳名:油菜花儿,油菜花儿,醒醒啦,你看荠荠菜都睁开了露珠亮晶晶的大眼睛。   听见春风春雨的油菜花一刻也不想停,身上细细的茸毛,像村里小妮脸上的茸毛一样好看,穿上了绿裙子和村里小妮的裙子一样有风情。麦田的绿绸子飘呀飘,一直飘到了天上,等黑狗和花狗在麦田里跳舞,跳累了,一起躺在田埂上晒太阳,一朵朵米粒大小的花苞正在咧嘴笑。   太阳出来了,太阳晾晒好的金色纱巾忘了收回去,正好飘落在半坡上油菜田里,开成一坡金黄的油菜花。先起来的是蜜蜂,跳着8字舞,来回地在花朵间奔忙不停,还有肚子瘪瘪的小牛蝇,看了看我瘪瘪的肚子止不住地笑,忘记了头顶花瓣上的一颗圆圆滚滚的露水珠,被砸翻在地上,挥舞了几下翅膀,看看有惊无险,这才又加入这春天的乐团。顶好看的是蝴蝶,也不知鼻子咋就那么尖,知道了油菜花开的消息,在金黄色的阳光下舞动绚丽的裙纱,让站在田野中央的我顿时屏住了呼吸。   我在哪天吱哑打开了破旧的柴门,被春天牵着小手走在去半坡的路上,小河里的水哗啦啦,说不尽的沧桑往事,小桥上的石板青青,像谁沉静的面容,看见春风吹,看见春雨下,也一声不吭。单等娘换上压在箱底的那件红衣裳,挽好发髻,去看半坡上流年里一道最美的风景。   有时候真的不想长大,这样就可以赖在娘停泊在油菜花田的身旁。问,油菜花不是菜又不是庄稼,种了有什么用?娘说,油菜花是一滴油,油菜花也是一朵花,知道在什么季节赶到平原上的那个家。   半坡上的油菜花开了,也许土地上根本没有风景,只是看的人看久了,有一片金色的火焰开始在心中燃烧,突突的火苗又窜向了曈孔,然后点燃了半坡上的油菜花。   油菜花,你懂么?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5-3 23: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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