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落叶的大樟树

闽北以北的地方历来崇拜樟树神，在我们这儿只有樟树才最受人们的崇敬和爱戴！只要有村子，哪怕是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总会有一棵或数棵大大的樟树忠诚地守卫着村庄。风中雨中庇佑着一方子民。显示着生命的静美与永恒。大树以顽强的生命丈量着月岁的长度，用自己一生苍苍绿意，明媚四季。在我心中，樟树成了闽北的象征。小时候常跟着大人念：樟树神，爱别人……
那些长在村头或村尾，被当地人敬若神灵的樟树千手观音般从八面四方平伸长的树枝，层层叠叠成一顶巨大树冠，用枝叶撑起一片荫凉，老人喜欢在树下休息聊天，天真孩童则喜欢在树下玩耍。
大樟树能驱虫除病，能降妖伏魔。村子里谁生病了就会到樟树那儿讨得一小块树皮或一两片树叶，熬成汤喝下，就没事了。要是年成不好有了什么灾难，老太太们就会虔诚地到大樟树底下焚香烧纸，树杆上挂上花花绿绿的神剑或是红红的小布包包，祈求樟树保佑。为了村民的病痛，为了村民的安居乐业，樟树常常弄得自己伤痕累累。所以村民说樟树是一棵大公无私的树。这就是我对樟树最初的记忆。
我所在的校园东面有一棵千年树龄枝繁叶茂的大樟树。这大樟树用一万年的守候，一万年的等待，迎来一批又一批到这儿来学习的学生和工作的老师。
白云苍狗，日出日落，生长在校园的大樟树，躲在红尘的一角，安然度过无数风雨飘摇的日子，早已变得像一位淡定从容的老人，把所有的悲喜，都蕴藏在生命的枝枝桠桠里。似水流年，这棵有着千年的大树，随意从它身上撷取一片落叶，都可能有一段或喜或悲的故事、灯火阑珊的传说。
黄昏，阳光斜斜地照射下来，樟树沐浴在一片柔和的光线里，美不胜收。像一幅水墨画一样的景象，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目光。这一看不打紧，竟看到樟树出人意料地开出了点点红鲜鲜的花朵来了，那花儿一朵朵一簇簇，真是难得的奇迹呀。
樟树会开花，不会是做梦吧？仔细一看，原来树冠上一层稚嫩的叶，浅浅绿意葱茏着，其间夹杂着无数红叶。这老叶不像其它树叶一样，在秋天或冬天落下叶子。猛然间醒悟，樟树并没有什么花儿，这些叶片片儿，它们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得着新旧交换的神秘仪式。其实大樟树年年都是这个时候落叶的，只是从前没有发现或没有在意它吧？
看风拂过，有一群小鸟飞来枝头，谁在坐等人生，谁的风情幻化成一抹抹轻轻落叶，步履随风浅浅飘过人世的悲欢？一片落叶飘来，无数的落叶飘来，它们是在借一缕春风穿越时空，飘飞在我的面前吧？
一些叶子手拉着手舞着飘着，旋转着，它们燃烧的火红，温暖了我苦涩的眼眸。落下的叶子艺术地铺了一地，像睡着了一样的安静可爱，任凭春日午后斑驳的阳光在它们身上游移、流淌……那一份无言的静美，看了无不让人动容。它们多像一生默默奉献的老师，用自己春蚕到死丝方尽的辛辛劳，就是凋谢了也要默默化作春泥来护花。
静静地望着落叶，那一刻，我眼里全是敬意。这个艰辛而漫长的春日黄昏，我什么也不想，只想守候着那些落叶，直到有一阵风把它们吹走。
这时有几个孩子扛着扫把来了，他们是冲着这一层落叶来的，厚厚的落叶在孩子们扫把下哗哗响着，像在弹奏一首动听的乐曲。转眼间落叶就被扫成了一堆堆。可是风一来，又有无数的叶子落下来，孩子恼了，抬起了头：这落叶，你还有没有完？看到孩子憨态可掬的样子我会心地笑了：孩子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耐心和毅力的！几个孩子听后都笑了，仰起头大叫：樟树！樟树！你是我的好朋友，我爱你——
这棵成天与孩子们打成一片的树，每天天一亮，就有学生来到它的身边。他们有的坐在树底围起来的八角形井沿边，开始朗朗地读起了课文，童稚的心正在用勤劳让荒芜的地方开出灿烂的花，燃烧起满树向上的希望。有的三五成群地下着棋；有的在一起说着有趣的话儿，说到高兴处哈哈地笑将起来，笑声把树上的鸟儿也弄得飞舞起来了；也有的手拿着牛奶面包津津有味地吃着。这时长年为学校工作为学生安危操劳的陈校长来了，他站在远处看看大树，再看看树下那些可爱的孩子，在一片祥和安全的环境中生活和学习，满意地笑了。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照在校长慈爱的脸上。
夜深了大树也睡着了，沙沙沙沙轻轻的，这是谁的脚步从大樟树下走过？那是值夜班的吴勇老师，深夜里起来看看这些离家求学的孩子，是不是把被子踢掉啦？老师像父母一样的关爱，沉睡在梦乡的孩子是不知的，但是那棵大樟树心里最清楚。平凡的老师就像校园一角的大樟树一样，甘愿日日夜夜倾尽心中所有的爱，为了孩子再苦再累也默不作声。
一棵悄然生长的大樟，黄昏余光下，离我很近，也离我很远，这远远近近之间的距离就是我要仰视的距离。突然明白，做人要活得像一棵大树，让那一派油油的绿，在春天的一隅放出光彩；把枝繁叶茂的招摇，淡定成坚韧的秉持，一定不要屈服于尘世间一次次无情的考验。
虽然，人生赐给我的是苦难是严寒，但是，在这个不曾经意的春日午后，心里的一棵大樟树，正悄然地落下旧叶，长出新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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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岭头落雪 于 2010-4-1 18: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