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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猪事

2020-09-15叙事散文寂静安然
猪 事文/王春梅去印度,坐在旅游大巴里,忽然看见前方山坡上,大约二十来头自由自在吃草的猪群,基本都是黑色的。黑乎乎的一片中还有两头瘦长嘴巴、鬃毛钢针般竖竖着的小野猪。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这个难得的原生态画面,使我倍感亲切,一下子想起小时候

猪 事
文/王春梅

去印度,坐在旅游大巴里,忽然看见前方山坡上,大约二十来头自由自在吃草的猪群,基本都是黑色的。黑乎乎的一片中还有两头瘦长嘴巴、鬃毛钢针般竖竖着的小野猪。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这个难得的原生态画面,使我倍感亲切,一下子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猪的事情来。


我生在了物质相对匮乏的六十年代末期,那个年代,每个家庭都比较贫困。尤其我家,身为农民身份的父亲终年身体有恙,从未下过农田。这样一来,养一头猪贴补家用便显得尤为重要。

信息全无的彼时,买猪仔必须去集市。而距离我家最近的集市也要走出去十二华里。囿于条件十分有限,一头猪将要承载着一个家庭一年的开销,所以在选购上便显得尤为重要。天时、地利、人和算计好后方派一个比较专业的人士来完成。

在老家,有个不成文的说法:即谁买的猪仔像谁。这个“像”字不指别的,只是单存的指在性格和吃食上。比如,让一个活泼好动的人去买猪仔,将来这头猪就会行动敏捷,不安分,养活起来让主人操心。如果买猪的人口壮,不挑食,那么猪仔也会跟着爱吃食,好上膘。这个说法到底正确与否我不得而知,只是一直沿用至今。

除此,挑选一个可心的猪仔也是颇有几分讲究的。听有经验的母亲讲:不能买毛管特亮的仔猪,那是喂过羊奶的,看着挺好,毛皮顺顺滑滑的,回到家后,断了羊奶的猪仔啥都不肯吃,最后只能活活饿死。所以每次买仔猪时,母亲都要亲力亲为,谨慎从之。

猪仔到家后,先松到屋子里,给点食和水,熟悉熟悉,这时,为一头猪未来的重大意义牵绊的父亲,无论正在做着什么,都会尽快进得屋来,像招待一个贵宾似的,与母亲一起仔细的看上一会。意在从仔猪的走路、吃食等方面判断一下到底健康与否,待验收合格后,拴好,然后一脸喜悦的各自忙去了。

用不了几天,彻底放下武装的仔猪就可以松绑散养了。像印度的牛似的,家里外面自由出入。除了一日三餐,只有到了晚上才赶回圈里。

彼时,一头猪相对漫长的一生几乎都是以绿色食物为主:春天,趁着星期天不上学,大家带上干粮,拎着袋子结伴去附近的山上给猪撸树叶子。明艳艳的翠绿中,尤以榛子棵颇受欢迎——树矮,叶大,软绵绵的,撸一把是一把,半天下来,每人都能撸满大半袋子回家了。一时用不完的树叶统一放进大缸里,没几天便腐烂了,丝丝滑滑,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再少撒点玉米面,猪尤其喜欢。

到了夏天,庄家起身的时候,生产队会组织人力牧豕。即出两个社员在规定的时间段以哨声为令,将各家各户送出来的猪赶着去山披上吃草,到了晚上,社员收工时,吃饱喝足,有时还能洗个泥浴、乐颠颠的猪们才为主人迎着回到家里。

为了使猪有更充足的吃食,彼时如我等年纪的孩子们,每天放学回来,书包往炕上一放,一手挎着菜筐,一手拿着一个中间切开,切面抹层大酱,放几根鲜翠葱叶再合上的玉米面大饼子,高兴的与小伙伴们边吃边走,剜野菜去了。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暗沉下来,在只有半张脸的太阳的余晖里,万物都显得自然和从容多了。黑乎乎一手菜浆、趔趔巴巴、每人手上一筐菜的小朋友们,像一个小列队,有时汗津津的头上还顶着玉米的杨花,挎着一筐菜、一脸笃定地回来了。彼时的田地,不用除草剂,野菜颇多,春天种地时,犁铧下去,翻上来的小根蒜像蚂蚁蛋似的,白花花一片。

鲜翠的野菜也不用剁,掐一掐扔到猪圈里,歘歘歘,猪见了野菜像见了肉似的,一会功夫便全吃完了。

秋天,粮食下来了。闻到五谷粮香的猪们即便跟着感觉走,也能吃个大半饱。

一年四季中最难熬的当属冬天。

彼时的冬天不同现在,“模棱两可”的,那时的冬天就一个字,冷!两个字,极冷!在一片萧疏、滴水成冰的瘦长季节,东北人家,除了酸菜、白菜,人都没啥好吃的呢,更何况一头猪了?只好将人吃剩下的冻白菜帮子用锅煮了,剁碎,再撒点玉米面喂猪。看似简单的煮白菜,一样需要几分学问的,否则稍有疏忽便会使充满希望的日子蒙受损失。

白菜开锅时一定记得放气。否则毒气便会闷在锅里,毒死猪。我家就发生过类似沮丧的事情,所以每次煮菜都变得格外小心。

任何生命都离不开粮食。一年到头几乎完全以野菜为主的猪,生长的速度自然是缓慢的。刚买来不久的猪像个新结的桃子,板沓沓的身上猪毛厚密绵长,颇不耐看。直等过了两个季节,经过时间的润养,猪变得毛皮舒展,有模有样起来。同样看到希望的主人也会趁势与大力生长中的猪一起努力——加食。即相比以往贴补些粮食。即便如此,一冬天里,猪一样每天都是铜声一片——饿的声嘶力竭的嚎叫。过多的碳水化合物实在扛不起冰天雪地里一头猪巨大的生长需求。而尚未完全长大的一头猪说不好已经为无奈的主人在潜意识里分割过多少次了。记得彼时无奈的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到了一百八十斤就卖!一百八十斤是采购站收猪的底线,少了不收。

每天喂猪的时候,趁着低头吃食的间隙,母亲都会腾出一只沾有泔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围着走过大半生光阴的猪身上拃来拃去并一阵念念有词:幸福不自觉的在一家人的脸上荡漾,倏忽间,到底都幻化成了什么风景?是还了一户要紧的饥荒抑或父亲的某种医药还是母亲看望外婆的花费?说不好。

该卖猪了。这可是让难心的父母思虑有时,不得已地选择吧,这样的一天到底还是到来了。

依照村民们的经验,适日母亲会早早起床,用玉米面煮熟后喂猪。从未实实惠惠吃过粮食又不明所以的猪,闻到超诱惑的粮食香味,本能地咴的一声起身,噗噗地喷着响鼻,确认是主人送食物来了,便毫不犹疑的狂吃起来,烫嘴也顾不得了,嘴巴拱两下地面后接着吃。大块朵颐的声音能听出去好远。最后肚子撑得圆圆的,实在装不下了才住口。这时早已准备好的乡邻迅速上前将业已行动不便的猪捆了个结实。如梦方醒中,猪开始一阵比一阵诚惶诚恐的嚎叫着。

与“最后的早餐”同时准备好的还有一道必不可少的程序,即无论天气如何恶劣,都会事先准备好一堆大泥,用铁锹将捆实的猪身上前后左右糊个严实方可放行。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原本吃的太饱的猪自然吃不消。躺在地秤上,尚未及过完秤,便着急地有了排便的意思。这时守在一旁的主人便会手疾眼快,顺手抓起什么,毫不客气的给猪一下子。突然受到惊吓又百般不适的猪便会听话似的暂时憋将回去已经走在路上的屎尿,暂时安静下来,停止排泄……

这样无关善良与否、残忍的送行方式,每家都有发生。更有甚者为了涨分量,用黄土掺煮好的玉米面给猪送行……

生存一旦受到威胁,残忍必会加足分量。

每次卖猪,母亲我们都会十分不忍心的尽可能的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可是,每一道细节都纤毫毕现的在眼前上演着。伴着声声入耳的喧闹,整个屋子静极了,像被整体消灭了一般。或坐或躺中,悲伤不约而同地于每个人的心底潜滋暗长又毫不留情地上升到各自的脸上,显然的铺张着。

有时,这种悲伤提前好几天就开始了,甚至已经将一头猪送走有几天了,想起来母亲还会说:正忙着长呢!接着便是恒久的沉默。

一年难得荤腥的一家人,只能借着卖猪的光,顺便买回二斤肉解解馋。似乎这也是与一头猪诀别的特有方式——每家都会这样,看着挂在屋里,有红有白、有骨有肉、某处尚粘着一小块白亮的油脂、余热犹存、颤巍巍的一条子猪肉,悲伤一下子淡化许多——有了口腹之欲的安抚,对一头猪的怀念自然也减轻多了。

或许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巨大的亏空让整整喂养了一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一头猪,即在父母的精心计划中——先还张家抑或先还李家的饥荒而悄悄分了个精光。虽然依旧两手空空,可毕竟实实在在少了很多债务,一家人都像呼出一口浊气一般,为一种显然的喜悦罩住的心里、脸上都自然和从容多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艰难的生存面前,再高尚的道德都不及一粥一饭来的具体、实在。那是一个特殊的困难年代,所有的嘴都是栓在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人是苦的,而苦了一生的猪临死仍要带着主人隐秘的心事再行一次壮烈……

不容易。

是不是老了呢?很多事情过目不留。唯有小时候,像这种无力改变又百般于心不忍的猪事,每次回想起来,都会于盛世里极其鲜明的对比中生动可感的回味着,回味着。

20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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