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旨酒
2020-09-24叙事散文高广永
我有旨酒
高广永家里有一只黑釉的酒坛子，大腹小口，坛肚的上部，还有一个短短的壶嘴，样子看起来虽说有点其貌不扬，但是据说很有些年头了，是祖上留下来的。坛口的下方有四个古朴的阳文，似隶似篆，颠来倒去的念上半天才能读出“我有旨酒”这样一句话来。
我有旨酒
高广永
家里有一只黑釉的酒坛子，大腹小口，坛肚的上部，还有一个短短的壶嘴，样子看起来虽说有点其貌不扬，但是据说很有些年头了，是祖上留下来的。坛口的下方有四个古朴的阳文，似隶似篆，颠来倒去的念上半天才能读出“我有旨酒”这样一句话来。
小的时候对它没什么兴趣，只知道它是父亲用来盛酒的坛子，父亲时常把打来的高粱散酒盛放在里面。每到傍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会从坛中倾出一小盅清澈的酒浆，划燃一根火柴，靠近酒杯，酒杯里的酒受热，“嘭”的一声，燃起一片蓝色的火焰，父亲再把一只锡酒壶倒满酒，放在那蓝色的火焰上。火焰轻噬着壶底，发出吱吱的声响。等到酒杯里的蓝色火焰燃尽，酒就筛好了。这时父亲就会从锡酒壶里倒出一盅酒，然后捏起那只莹白如玉的酒盅，先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一下，抿上一口，再抿上一口，品咂有声，很有些惬意的感觉。那时候对于父亲饮酒时的感觉很是不以为然，心想：什么玉液琼浆呀，能有这样的酣美感受？不过也觉得这酒确实有着一些神奇，它竟能使劳碌了一天的父亲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倦意似乎都被这酒一扫而去了。
有时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把筷子伸进父亲的酒杯里沾上一下，迅速地放进嘴里，感觉舌头被灼到了一样，辛辣的味道立时占据了口腔的所有空间，咳嗽猛起，涕泗滂流，暗暗叫苦不迭。大人不明就里，还以为狼吞虎咽地吃饭被饭粒呛到了，就会被嗔责一声：慢慢点吃，别呛着！这是凭生第一次对酒的感受，心里几乎把酒跟毒药等同起来。
稍稍长大一些，大概是上了中学以后吧，在祖母生日的一次家宴上，在亲朋的怂恿下，有生以来，真正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还真就不能小觑了它，别看它莹莹剔透，清澈如水，它是在水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段火一样的热情。初一入口，哪怕是抿上一小口，都会被满舌满腭的辛辣火热所攫获，但咽下肚之后，却有着细细甜甜的如丝如缕的味道泛上来。在口腔里，在胸肋间，回荡缠绕，久久不绝。待到三小盅酒下得肚里，颊上似有火一样烫，照照镜子，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脚下似乎轻松了许多，身子有种飘飘然然的感觉，似乎地球的引力一下变小了，整个人有了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待到进入了社会，忙忙碌碌地工作一天下来，身子的确倦怠疲乏得要命，有时连饭都懒得下咽。这时父亲就会从那只黑釉的坛子里倾出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推到我的面前，冲我笑笑，说：“试着喝两口，驱乏！”等到一小杯见底，似乎白天里丢失的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了，并且还有了第一次喝酒时的那种轻轻松松的感觉了。果真灵验，一天的劳累都让这酒给赶跑了。再后来只要是累了便学父亲的样子从那些只黑釉坛子里倾上一杯，抿上一口，也像模像样的品咂声响。还不时地张开口感叹似的发出一声轻叹，仿佛这酒里有了生活的味道。
后来却极少去碰父亲的那只黑釉的酒坛子了，并不是说我已经戒掉，不再喝酒了，恰恰相反，这酒不但不少喝，几乎是天天喝，而且是大有越喝越多，越喝越凶的架势。原因是，现如今在企业里办事，业务上来人咱得陪人家，去人家的厂里办事，人家又得陪咱们。仿佛喝酒就是工作，工作就是为了喝酒，更不要说朋友聚会，同学重逢，同事结婚生子，买房搬家了，事事处处离不了这个酒字。在酒席宴上也是才子佳人人才辈出。什么好词佳句频出不穷。一到十的数目字全有说道，全能派上用场。甜言蜜语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别提多美，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两个字“喝酒”。一场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地喝下去，然后单独再表示，后面还有说辞：“这酒可不是敬您的，是敬伯父的，为了他老人家身体健康捎上一杯，为伯母的长寿带上一杯！”这个捎和带可不是通过邮局寄过去让伯父伯母去享受，更不是酒宴散后把酒带走，而是要由伯父伯母的代表人，来代替二位老人咽进肚里，一至十的数数完，加上给父母亲捎的带的，还有兄弟们知己，加深感情的，一场酒下来，不爬下几个，不当场有几个亮菜谱就不算喝好，就不算兄弟们之间有感情。仿佛喝得越多越英雄。喝酒越多感情越浓厚。
我也曾有过几次大醉的经历，当时醉酒的感觉就好像不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都不能解决问题。吐个七荤八素，甚至连黄胆水都出来了，还是不肯罢休。满口满牙酸得都合不拢。当时便恨起了这酒，心想不戒掉不足以平民愤，就算是再名贵的酒放在面前也不会动心。可谁成想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几天的功夫立场便开始不坚定了。喝吧，心有余悸，不喝吧，又怕失了礼数。此时的酒真就没了第一次喝它时的那种超然物外的美好感觉了。
又一次醉酒后不多长时间，又坐到父亲的面前。父亲捧来那只黑釉的酒坛子，让我斟上两小杯，跟我小口慢慢抿着那几十年来一直一成不变的高粱散酒。父亲问我知道不知道酒坛上的那几个字的意思？我摇摇头说不知。父亲说那是《诗经．小雅．鹿鸣》里的句子：“呦呦鹿鸣，食里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说的是跟知己的朋友，还有尊贵的宾客们在一起饮酒作乐，拿出自己最好的美酒，来款待宾朋，他们在一起喝着美酒，谈着心，高兴起来就弹琴起舞，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欢乐而又高雅，让朋友宾客们高兴的不只是酒，更多的还是那份融洽欢快的份围。那才是与宾朋相待的真正之道吧。
我忽然就惭愧起来，想想以前的喝酒，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喝法？你喝倒我或者我喝倒你，那哪有宾朋相待的情谊，更好像是战场上的敌手。我一下明了了，也许在很多的场合里，酒只是宾，而情谊才是主呀！
（2200字）
2010-5-15
[ 本帖最后由 高广永 于 2010-5-17 20:16 编辑 ]
高广永
家里有一只黑釉的酒坛子，大腹小口，坛肚的上部，还有一个短短的壶嘴，样子看起来虽说有点其貌不扬，但是据说很有些年头了，是祖上留下来的。坛口的下方有四个古朴的阳文，似隶似篆，颠来倒去的念上半天才能读出“我有旨酒”这样一句话来。
小的时候对它没什么兴趣，只知道它是父亲用来盛酒的坛子，父亲时常把打来的高粱散酒盛放在里面。每到傍晚，劳累了一天的父亲会从坛中倾出一小盅清澈的酒浆，划燃一根火柴，靠近酒杯，酒杯里的酒受热，“嘭”的一声，燃起一片蓝色的火焰，父亲再把一只锡酒壶倒满酒，放在那蓝色的火焰上。火焰轻噬着壶底，发出吱吱的声响。等到酒杯里的蓝色火焰燃尽，酒就筛好了。这时父亲就会从锡酒壶里倒出一盅酒，然后捏起那只莹白如玉的酒盅，先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一下，抿上一口，再抿上一口，品咂有声，很有些惬意的感觉。那时候对于父亲饮酒时的感觉很是不以为然，心想：什么玉液琼浆呀，能有这样的酣美感受？不过也觉得这酒确实有着一些神奇，它竟能使劳碌了一天的父亲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倦意似乎都被这酒一扫而去了。
有时趁父亲不注意，偷偷把筷子伸进父亲的酒杯里沾上一下，迅速地放进嘴里，感觉舌头被灼到了一样，辛辣的味道立时占据了口腔的所有空间，咳嗽猛起，涕泗滂流，暗暗叫苦不迭。大人不明就里，还以为狼吞虎咽地吃饭被饭粒呛到了，就会被嗔责一声：慢慢点吃，别呛着！这是凭生第一次对酒的感受，心里几乎把酒跟毒药等同起来。
稍稍长大一些，大概是上了中学以后吧，在祖母生日的一次家宴上，在亲朋的怂恿下，有生以来，真正第一次尝到了酒的滋味。还真就不能小觑了它，别看它莹莹剔透，清澈如水，它是在水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段火一样的热情。初一入口，哪怕是抿上一小口，都会被满舌满腭的辛辣火热所攫获，但咽下肚之后，却有着细细甜甜的如丝如缕的味道泛上来。在口腔里，在胸肋间，回荡缠绕，久久不绝。待到三小盅酒下得肚里，颊上似有火一样烫，照照镜子，脸上像蒙了块大红布，脚下似乎轻松了许多，身子有种飘飘然然的感觉，似乎地球的引力一下变小了，整个人有了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待到进入了社会，忙忙碌碌地工作一天下来，身子的确倦怠疲乏得要命，有时连饭都懒得下咽。这时父亲就会从那只黑釉的坛子里倾出两杯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另一杯推到我的面前，冲我笑笑，说：“试着喝两口，驱乏！”等到一小杯见底，似乎白天里丢失的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了，并且还有了第一次喝酒时的那种轻轻松松的感觉了。果真灵验，一天的劳累都让这酒给赶跑了。再后来只要是累了便学父亲的样子从那些只黑釉坛子里倾上一杯，抿上一口，也像模像样的品咂声响。还不时地张开口感叹似的发出一声轻叹，仿佛这酒里有了生活的味道。
后来却极少去碰父亲的那只黑釉的酒坛子了，并不是说我已经戒掉，不再喝酒了，恰恰相反，这酒不但不少喝，几乎是天天喝，而且是大有越喝越多，越喝越凶的架势。原因是，现如今在企业里办事，业务上来人咱得陪人家，去人家的厂里办事，人家又得陪咱们。仿佛喝酒就是工作，工作就是为了喝酒，更不要说朋友聚会，同学重逢，同事结婚生子，买房搬家了，事事处处离不了这个酒字。在酒席宴上也是才子佳人人才辈出。什么好词佳句频出不穷。一到十的数目字全有说道，全能派上用场。甜言蜜语的话让人听了心里别提多美，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两个字“喝酒”。一场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地喝下去，然后单独再表示，后面还有说辞：“这酒可不是敬您的，是敬伯父的，为了他老人家身体健康捎上一杯，为伯母的长寿带上一杯！”这个捎和带可不是通过邮局寄过去让伯父伯母去享受，更不是酒宴散后把酒带走，而是要由伯父伯母的代表人，来代替二位老人咽进肚里，一至十的数数完，加上给父母亲捎的带的，还有兄弟们知己，加深感情的，一场酒下来，不爬下几个，不当场有几个亮菜谱就不算喝好，就不算兄弟们之间有感情。仿佛喝得越多越英雄。喝酒越多感情越浓厚。
我也曾有过几次大醉的经历，当时醉酒的感觉就好像不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都不能解决问题。吐个七荤八素，甚至连黄胆水都出来了，还是不肯罢休。满口满牙酸得都合不拢。当时便恨起了这酒，心想不戒掉不足以平民愤，就算是再名贵的酒放在面前也不会动心。可谁成想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几天的功夫立场便开始不坚定了。喝吧，心有余悸，不喝吧，又怕失了礼数。此时的酒真就没了第一次喝它时的那种超然物外的美好感觉了。
又一次醉酒后不多长时间，又坐到父亲的面前。父亲捧来那只黑釉的酒坛子，让我斟上两小杯，跟我小口慢慢抿着那几十年来一直一成不变的高粱散酒。父亲问我知道不知道酒坛上的那几个字的意思？我摇摇头说不知。父亲说那是《诗经．小雅．鹿鸣》里的句子：“呦呦鹿鸣，食里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说的是跟知己的朋友，还有尊贵的宾客们在一起饮酒作乐，拿出自己最好的美酒，来款待宾朋，他们在一起喝着美酒，谈着心，高兴起来就弹琴起舞，可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欢乐而又高雅，让朋友宾客们高兴的不只是酒，更多的还是那份融洽欢快的份围。那才是与宾朋相待的真正之道吧。
我忽然就惭愧起来，想想以前的喝酒，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喝法？你喝倒我或者我喝倒你，那哪有宾朋相待的情谊，更好像是战场上的敌手。我一下明了了，也许在很多的场合里，酒只是宾，而情谊才是主呀！
（2200字）
20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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