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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昌珠寺

2020-09-24叙事散文嘎玛丹增
昌珠寺很热闹,信众和游人混在一起,在放着两个巨型经轮的大门转来转去。松赞干布在公元632年统一西藏,建立起了吐蕃王朝。为了巩固刚刚建立的奴隶制政权,平服战争中受伤的民心,建立和稳定社会秩序,暂缓用武器和刀剑寻求真理,既是君王也是百姓的共同需

昌珠寺很热闹,信众和游人混在一起,在放着两个巨型经轮的大门转来转去。   松赞干布在公元632年统一西藏,建立起了吐蕃王朝。为了巩固刚刚建立的奴隶制政权,平服战争中受伤的民心,建立和稳定社会秩序,暂缓用武器和刀剑寻求真理,既是君王也是百姓的共同需要。历史上,每一个新生政权都是这样干的。王室联姻的和亲政策,是实现和平的最佳途径,也成为很多君主当然的选择,很少例外。伟大的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以后,一边扳着面孔继续整肃内乱、发展经济,一边满脸堆笑地派出使节,带着黄金珠宝和周边王室眉来眼去。原子弹氢弹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有时候,它强不过爱情。有什么强大比女人和爱情更强大呢。爱情既是天使,也是妖怪,它既可以实现和平,也可以引发战争,我们所知的历史里,前者略胜几酬。唐朝宫廷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王室的尺尊公主,先后走进了青藏高原,带着人人热爱的和平,成了松赞干布的女人。   16岁的文成公主在公元641年到达拉萨的时候,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排列在专门为迎娶她修建的布达拉宫四周,法号长鸣,哈达飘飞,期待和平的藏族民众载歌载舞,欢天喜地,为这位来自唐朝盛世的美丽公主,举行了最为浓重的欢迎仪式。经过长途跋涉的文成公主,见到这样的盛况,她的内心一定很烫。   当时的尼泊尔和唐朝,佛教信仰已经深入人心,巧合的是,两个远嫁西藏的美丽公主随行嫁妆中,都带着佛像,好像事前有过私密商谈,并达成了一致协议。松赞干布的父王朗日论赞,因为一心想改革宗教,在山南乃东的王宫内,被崇尚苯教的大臣毒害身亡,松赞干布一直在等待时机继续父愿。两个笃信佛教的年轻王后,很受蕃王宠爱,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他耳边吹风,重植宗教信仰,正式走进了吐蕃王朝的议事日程。虽然正式宣布藏传佛教成为国教,是在三十七代藏王赤松赞德时期完成的事情,但昌珠寺的建成,为宗教信仰的争斗埋下了伏笔。英明的松赞干布知道,要在短期内改变信仰不太现实,苯教已经有900多年的国教历史,在王公贵族中崇尚苯教的势力还很强大,但可以先给这些人一些暗示或信号。于是,他在贵族中选出16人前往印度学习先进的科学和佛学,吞米。桑布扎学成回蕃后,创制出本民族文字藏文,结束了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历史,也为后来赤松德赞推行佛教,准备了更多可能。   大约在公元645年初,经文成公主提议,西藏第一座和佛教相关的佛堂在山南乃东建成。初建时只有佛堂,没有僧侣,佛堂里安放的正是文成公主带到吐蕃的释迦牟尼佛像。这座点燃吐蕃王朝信仰争端的昌珠寺,于今已开始包围在建筑物中,除了从临街面可以辨认出它的身份,很难分清寺庙和民居的准确界限。想在同一海拔的地方看清它的全貌,已经不太可能,除非你的身高高过了房顶。   在人烟稀少、寺庙众多的青藏高原,位于山南行署所在地泽当镇的昌珠寺,自然比边远的寺庙热闹。人口密集的地方,寺庙的香火总是更加兴旺。昌珠寺的热闹,和我们在内地寺庙看到的热闹一样,但熙攘在经堂佛殿的人群,身体语言又有很大的不同,属于两个不同方向的热闹。藏民族全民信教,不是一种形式,他们把身体和心灵都献给了精神。这是一个没有姓氏,没有族谱的民族,不需要在复杂的血脉纹路里追宗寻源,不像我们那样,传宗接代、子孙万年的传统在血管里根深蒂固。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离开。现世所要做的,就是以全部的热情和信念,日夜转经,终身礼佛。寺院只是给了人们一个集中弘扬佛法和修持审觉的场所,以及修持可能的法门和方法。修持心性本质觉悟(佛),解除生老病死之苦,最终出离六界轮回,实现个体生命的永在之乐。   这是一种神圣而美好的宗教理想。   他们终身旅行的不是今生,而是灵魂流转的心灵长途。这和我们在内地庙堂初一、十五看到的热闹自然不同。随着物质文化生活的不断改善和提高,贫富距离的产生和拉大,冷清了几十年的寺庙,从本世纪初开始,出现了空前的繁荣。不管是家财万贯的达官显贵,还是衣不艳体的穷人百姓,纷纷拥向了庙堂。到了新年正月初一那天,中国大大小小的寺庙,总是拥挤着各式各样的人群,怀着各式各样的心事,烧着各式各样的香烛祈祷,管它是何方的神灵鬼怪,对着金身塑像顶礼就拜。他们中间,大多不是信仰现观下的信众,跪在地上胡乱许愿和祈愿:福寿久长、子孙满堂、官运亨通、财源滚滚……等等关乎世俗生活的愿望。令人称奇的是,有一些寺庙极大地迎合了这种世俗需要,乃至开出正月初一烧第一烛香的天价,真是匪夷所思。我也急匆匆地加入了这个庞大的烧香队列,心甘情愿地将汗水打湿的钞票,塞进了世俗化寺庙经济的虎口。   有什么黑暗,比信仰光环下的敛财黑暗。而那些真正在信仰里的人们,对此是视而不见?还是另有心思?   阿弥陀佛。唵嘛呢叭咪吽。安拉,阿米乃。主啊……阿门。我在这里不断念叨你们的名字和符咒,原谅我信口开河亵渎神灵的居所。慈航普度,原本就是佛家根本,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何况我和我的城市毕竟开始走向寺庙,多了一种慈悲的可能。但这些和我在山南的精神之旅没有关系。   几个喇嘛坐在昌珠寺中门入口处的门槛上观望,光线有些黯淡,被脚步和时间磨光的地面泛着微光。他们都背对着我。我的镜头找不到座位。恰好有一群藏族老阿妈摇着经轮,从昌珠寺的大门进来,已经站在了通透的阳光下,我举着像机跨过了门槛。这次,我把自己的背,谜一样留给了喇嘛。   我跟在转经者身后,沿着寺庙外围环廊开始转经。没有任何声音,世界很安静。人们走得很慢,扳动着已经油光发亮的经轮木柄,铸有观世音菩萨六字大明咒的经轮开始旋转,三月的阳光排着队,也安静地加入了转诵队伍,不断有明亮的光斑在铜皮上闪耀。每天吟诵大明咒1008次,口念、心念、意念、转念(经轮转动一圈,等于念诵一次),或者书写在一切可以书写的物质上,石头、幡布、木头,风吹一次,它就帮着念一声,在不停地念诵中,明慧亮心,指引心灵的道路永在正确的方向。人们终生以寺庙为圆心,环绕它坚定不移地旅行,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句话的使用频次,可以超过观世音六字大明咒。很早以前,我就隐约觉得古老的咒语并非简单的言语符号,可能属于另一个时空,它是一个神秘的链接,直接指向神性的存在,蕴藏着宇宙的法力、智慧和慈悲。我们念叨它,是不是在和看不见的空间交流?六界轮回里,在人这一轮天眼被关闭了,所以我们的眼睛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自然也就看不到可怕的地狱。心性本真,通过戒、定、慧等等修持方法,我们的心灵可以打开,出离生死,这就是佛教信仰给我们开释的一条知觉通道。   曲波大叔站在昌珠寺门口巨型经轮下面,指着经轮上的藏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我发音:“唵、嘛、呢、叭、咪、吽。”我一向迟钝,虚有一个貌似藏族的名字,对“唵”和“吽”的读音总是念不准。曲波大叔不厌其烦,就像教导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结果,我的发音让曲波大叔几乎笑出了声。曲波很开心,我很沮丧,假如六字大明咒真是某个时空的语言,我应该精确地学会,以备不时之需。我不会说汉语以外的任何语言,但至少在碰倒美国人或西藏人的时候,还可以用“哈罗”或“扎西德勒”招呼一声。如果我在某个瞬间,或在梦中碰到操说符咒语言的人,只能傻乎乎地用微笑支应了。   曲波大叔不吸烟,更不会喝酒,否则,我可以请他下馆子,用大碗喝青稞酒,然后再到酒店搓几圈麻将。曲波大叔不熟悉扑克、麻将或长牌这些物件。咖啡和刀叉,还没有在这里找到它的桌子,也看不见身穿藏袍的人坐在房子里,摆弄棋牌或电子玩具。城区里有KTV和发廊,只有像我这种身份的游人,才在那里暧昧地出入。在距离城镇更远的地方,人们只和土地、牛羊、喇嘛庙谈情说爱。我们持完全不同的世界观,没有现成的经验,指引我和曲波大叔走得更近。   我们坐在昌珠寺僧房的石阶上,随便聊着天。多数时间都是我在问着什么,他和蔼地回答什么,尽可能地满足我的问话。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我那么多想弄清的为什么。有一支黑毛小狗,在宽敞的天井里晃来晃去,不时抬起可爱的脑袋望着我们。正午的阳光既刺眼又滚烫,就像有什么动物的细爪在皮肤上抓挠,没隔多久就留下了紫红印迹。我喜欢这种通透,世界没有遮掩,甚至希望自己的脸膛,能像曲波大叔一样黑里透红,坚硬而粗燥,一下子就能找到高原的证据。从四川甘孜游学至此的阿比甲喇嘛帮我们照了一张合影。我承诺返回四川以后,一定记得按曲波大叔口述,由阿比甲代为书写的地址,把合影照片寄回山南。   这是一段开心愉快的经历,我的像机精确地记载了这段善缘。   我没有拍到西藏第一张珍珠唐卡,它悬挂在西藏历史上第一间佛堂内,倍受喇嘛们珍惜,它太过古老和稀贵,只能站在钢铁护栏外面瞻仰,恩受观世音菩萨珍珠般光洁的圣泽。古老是美好的,也是易碎的,不可以触摸,也难以承受闪光灯的辐射。任何现代化的东西,都可能加快古老的速毁。那张在帕莫竹巴王朝时期(约1354~1375),由乃东王王后出资制作的唐卡,用了29026颗珍珠和无数宝石黄金,供奉在山南昌珠寺的佛堂内,门窗都用铁栅栏包围了起来,一直在安全的地方普渡心灵。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昌珠寺的珍珠唐卡。我在离开很久以后,望着书桌上我和曲波大叔的合影,仍在想念那副唐卡。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5-18 01:19 编辑 ] 嘎玛丹增,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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