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青春的记忆
（一）青春回忆
橘子洲头，湘江北去。湘江码头上人群黑压压，都在等待过江。从江中心远远驶来的一辆过江轮渡，向岸边码头靠近。江水涌动，仿佛杨思雨少女的心，情窦初开，像即将开放的花朵，又无法突破身体的束缚，炽热滚烫，却无法绽放。
三月的长沙，天气真好，春日的阳光照耀着江水，让心情也变得暖洋洋。
轮渡的身影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缓缓靠岸，与码头连接成一片平地，密集的人群陆续登上轮渡，迎着江风，追光踏浪，浏览江上烟波的景色。
半年前，在长沙水产公司业务科上班的杨思雨，她正发愁怎么把单位的水产品推销出去时，无意见听妈妈说起小姨找的人家好，小姨父在东市纺织厂上班，一到过年，单位发的年货多得都吃不完。
杨思雨想起到过年的时候，小姨父经常送来一些切好鲜肉和风干的腊鸡和腊鱼。忽然，杨思雨两手一拍，对呀，去找小姨父，他们单位每年肯定要买水产品给员工发年货的。
“妈，我想去小姨父单位找供销负责人，碰碰运气，兴许他们单位要水产品呢？”杨思雨和妈妈问起小姨父单位的地址。
“小雨，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小姨父单位每年购货商都是指定好的。”妈妈笑着摇摇头。
“不过你去东市纺织厂看看小姨父也好，小姨生了两个儿子，之前就想把你和她的儿子互换，是你爸没同意，小姨一家最喜欢你了！”妈妈又说起老黄历来。
第二天一早，杨思雨打扮干净整齐，背上文件包，包里装着着水产品宣传小册子。出门之前，妈妈把东市纺织厂的地址写给她，叮嘱怎么坐渡轮，怎么坐几路公交车，到哪儿下车。
“妈，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找不到路，我会问的。”杨思雨打断妈妈的唠叨，打开门出去了，妈妈还在她身后不放心地说：“渡轮上人多，拥挤，小心你包里的钱……”
湘江穿过长沙，流入洞庭湖。住在湘江西面的长沙人每天坐渡轮去东市上班，晚上再回到西市。在长沙人心里，去东市就是乡下人进了城。
生在伟人的故乡，杨思雨从小就喜欢背诵毛主席的诗。此刻，她又忍不住想起在毕业会上朗诵的诗：“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酋……”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到处找你！”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杨思雨的回忆，胳膊被一只手拉住，她不由自主地向一边靠过去。
杨思雨有些诧异，定神一看，眼前一个青年男子正拉着她的胳膊，拽到他身边。
“你？”杨思雨不认识眼前男子，心里有些慌乱，正想甩开他的手，却感觉男子在她手上故意按了几下。杨思雨顺着男子的眼神往下看，自己的背包拉链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已拉开。
杨思雨一下子紧张地捂紧背包，抱在胸前。她抬头再看男子，忽然明白了男子刚刚的用意。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变得发烫，杨思雨小声说：“谢谢啊！”
青年男子向杨思雨身后看了一看，确信小偷走远了，马上放开杨思雨的手，和她保持一段距离。
“刚刚吓着你了吧？我看见有人在翻你的包，一着急就赶紧把你拉到我身边，无意冒犯你啊！”男子一脸歉意地说。
“你为什么不喊人啊！”杨思雨小声地问他。
男子眨了眨眼说：“我怕小偷打我。”
杨思雨听了“扑哧”笑出声来，男子也笑了。
轮渡快到东岸时，杨思雨知道男子名叫占长沙，巧的是他正是在东市纺织厂上班，而且还是在供销科上班。
“等会你先去看你的小姨父，然后再上二楼西面最里面的办公室，我在那里上班，但是你要假装不认识我，我带你去找我的领导，要是过了他那一关，就有希望买你们单位的水产品了。”占长沙对杨思雨充满了英雄救美的情绪，索性帮忙帮到底。
“占大哥，今天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的钱包就要被小偷偷了，还要谢谢你……”杨思雨连连道谢。
进了东市纺织厂供销科办公室，杨思雨看见坐在里面的占长沙，她礼貌地敲敲门，问道：“请问王科长在吗？”
占长沙站起来，扭头看看王科长，“科长，有人找你。”
坐在里面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身材瘦小，戴着眼镜。
杨思雨满脸笑容地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哎呀，你是刘工的外甥女吧，听说了，学国贸专业的高材生，坐，坐，别客气！”王科长没有站起来，指前办公桌前面的椅子，笑咪咪地看着刘思雨。
杨思雨和王科长谈了一会儿，隔着一道屏风，占长沙看见杨思雨一会儿介绍产品，一会听王科长问产品价格，声音也越来越小。
过了半小时，杨思雨站起来说：“论辈份，我应该喊您一声王叔叔，您说的要求，我回去和领导商量一下，等商量好了，我给您做份报价，下周带过来给你过目，好吗？”杨思雨微笑地向王科长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告别。
“行，好说，长沙，你替我送送丫头。”王科长捏了捏了杨思雨的手掌心，冲门口坐着占长沙说道。
“这边请。”占长沙将杨思雨送到门口，两人挥手告别。
“今天真谢谢你！”王科长狮子大开口，要给他好处费，还有色心。杨思雨心里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对占长沙的帮助她是很感激的，对他也生出一丝好感。
一个月后，到了周末，杨思雨陪着妈妈去看周妈妈。妈妈和周妈妈情同姐妹，妈妈说周妈妈家有一个独生儿子，比杨思雨大几岁，一直想介绍给杨思雨。
“妈，上次是李叔叔家的儿子，这次怎么又换了周妈妈的儿子？你这是怕你女儿嫁不出去呀？”杨思雨无奈地问妈妈。
“小雨，李叔叔家虽然条件好，但是李叔叔老伴中风瘫痪，我不想你嫁过去受苦，周大妈家就不同，就一个儿子，家里还有一套房子，他儿子单位效益又好，周妈妈没有老伴，家里就他们娘俩，今天带你上门看看。”
“去吧，去吧，都听你的。”杨思雨是个孝顺的孩子，不想让妈妈不高兴，但是她想起在渡轮上认识的占长沙，心里感觉有些失落，
那天去看周妈妈，他儿子去外地出差了，两人没有见到面。周妈妈满意地拉着杨思雨的手，左看右看，哪儿瞅着都满意，“等我儿子回来，我带他去你家做客。”周妈妈慈爱地告诉杨思雨。
又过了一周，星期天。周妈妈上门做客来了。“妹子，来看你了！”周妈妈还没进门就在外面嚷着，杨思雨赶紧打开门：“周妈妈来了，快进来，我妈妈在厨房忙呢！”
“这是我儿子，长沙，进来吧，把东西给小雨。”周妈妈微笑着给杨思雨介绍身后的儿子。
“啊～你好！”杨思雨吃惊地张开嘴，不由地“啊”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尴尬，她连忙和对方打招呼。
“你好，我叫占长沙。”对方的声音气定神闲，一丝喜悦的眼神从杨思雨身上飘过。
“占长沙，占长沙，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周妈妈家儿子叫占长沙啊，你知道今天多尴尬啊！”等周妈妈母子走后，杨思雨围着妈妈转圈圈，不停地问，心里欣喜若狂，原来姻缘上天早注定啊！
“小雨，快停下来，被你转晕了，你又没问过我？我只知道他叫沙沙。”妈妈一边笑一边觉得快站立不稳了。
杨思雨和占长沙自渡轮一别后，一直想着他，但是对只见一面的男子朝思暮想除了用一见终情来解释外，她找不出合适的理由。现在好了，妈妈介绍的对象居然是自己的意中人，杨思雨做梦都想笑醒。
从这天以后，杨思雨经常和占长沙约会，两人一致认为两人相识的经历都天意，老天爷注定要让他们在一起。
春天的湘江波涛起伏，天空湛蓝，映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杨思雨此刻的心情也如一江春水翻涌不止。
这一年的春天，杨思雨和占长沙结婚了。
（二）生离死别
两人结婚后生下女儿占豆豆。豆豆两岁时，一天夜里豆豆一直哭闹不止，思雨哄了一晚上，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又爬起床来摸豆豆额头，呀，额头滚烫！杨思雨赶紧叫醒占长沙。夫妻俩手忙脚乱地准备好衣物，给女儿穿好衣服，背上包，抱起豆豆就出门，占长沙把自行车推过来，载上两人就往附近卫生站飞奔。
到了卫生站，晚上值班的医生简单给女儿做检查，初步判断是脑膜炎，此病很危险，要赶紧去医院抢救。医生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叮嘱司机老邵送到东市医院去挂急诊治疗。
老邵听了马上开了车，带着占长沙一家三口去轮渡码头。
因为是星期天休息日，上班过轮渡的车辆不多，救护车等了一会儿就上了轮渡。老邵经常开车往返轮渡和东市医院之间，和轮渡上的工作人员都很熟，他停好车，下来关好车门。
“老邵，又送人去医院了？”有人认识老邵，远远地和他打招呼。“诶，小李啊，是的呢，今天跑一趟车去东市医院。”老邵听出声音是谁了，也赶忙回头答应着，掏出烟，给来人递上一支，接着和走过来的小李一起去吸烟区拉家常。
轮渡一声鸣笛启航后，在救护车内占长沙觉得车有些微微晃动，刚开始也没在意，突然，他发现车窗外风景没有向前移动，反而在倒退。
“不好，车在溜坡！”占长沙心里暗叫不好，凭自己的感觉，车没有停稳，在甲板上滑动。
说时迟，那时快，占长沙赶紧跑到驾驶座位，想打开车门，但是车门已被反锁。
突然车尾“嘭”地一声坠落，车头也突然跟着抬高，占长沙一下子从座位上滚下来，身体翻了一个身，杨思雨正抱着豆豆，被方向突变的救护车吓懵了，她大喊着占长沙的名字，很快和下沉的车一起撞在车尾角落。
占长沙知道今日凶险万分，他在车滑入江中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又爬到驾驶座位，用铁锤砸开窗户玻璃，江水立刻急速冲进来，水流在车内到处横冲直撞，很快车内积水涨上来。
杨思雨泡在水里，双手高举，抱着女儿，大喊着：“长沙，快救女儿。长沙游过去，接过女儿，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向水中划去，双脚后蹬，思雨，你坚持住，我先把女儿救上去，马上来救你。
占长沙抱着女儿，爬上轮渡，用尽力气地呼喊：“救命！”有人听轮渡尾后有微弱的声音，仔细地听，忽然有人听出是救命声，赶紧大喊找人，去船尾救人。
十几个人纷纷跑到轮渡后尾甲板，只见一个人爬在甲板上，甲板上躺着一个襁褓。占长沙看见有人来了，又返回江水中去救妻子。“思雨，醒醒，我来救你了。”占长沙憋足一口气潜入车内找到已经昏迷的杨思雨。
“嗯，好，好冷，我想睡觉……”思雨微弱地张了张嘴，占长沙赶紧抱住她，用嘴堵住她的嘴。
“别睡，别睡，女儿豆豆还在船上，等着我们给她看病啊。”占长沙想唤醒妻子。
“嗯，豆豆一定会治好的……”杨思雨意识越来越模糊。
“放心，我们一定会被救出去。”两人在心里互相彼此安慰。
……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救和打捞，救护人员打捞出救护车，占长沙夫妻俩在生命的最后抱在一起，无法分开。
事故的原因报告也出来了。老邵下车忘记拉手刹了，下车后，轮渡值班人员也没有按要求放三角铁块抵住轮胎底部，甲板尾部原本有的护栏铁索也没有扣上。每一件事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但每一个环节却都是致命的，都是在要害处。
老邵被判了死刑，当天值班人员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占豆豆因为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活了下来。
三十年以后，为怀念父母，占豆豆已经改名为占思洋。美丽的橘子洲头建起了湘江大桥，江上早已不再有往日的轮渡。
杨思雨和占长沙的青春和爱情，也犹如一艘单程轮渡，都随着湘江水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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