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冬季
老李刚走近公园，一股暗香扑面而来。
“是腊梅花！”妻兴奋得像个小姑娘，拉着他直奔梅园。
梅园里腊梅花在严寒中争奇斗艳：黄的柔美，像初生鸡崽嫩黄的绒毛；白的似雪，星星点点散落枝头；红的如火，灿如云霞。在这寒冷的冬天，梅花不仅带来了清香，还带来了春天的气息。老李不禁想起李清照的《蝶恋花》：“暖日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此情此景，触动了老李的心，不由得想起五年前患病情景。
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吴教授找老李谈了病情，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他只记住其中的一句：“手术立即要做，不然来不及了！”他当时就蒙了。后来，吴教授说了什么，何时走的，他全然不知。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掉到很深的冰窟窿里，冷得让他窒息，让他毛骨悚然。这次生病，让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添霜，现在又要做手术，还需一大笔费用，说不定还人财两空，想到此，老李决定放弃治疗，闹着要回家。这把妻给惹怒了：“你不是常常说，只要不把我一脚踩死，我就会爬起来，你的勇气哪去了？”看到妻气得流泪了，老李不敢言回了。
天黑下来，星星闪烁。 他躺下盖上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梦见许多人在一个灵堂前祭拜，灵堂前挂着的相片竟是自己的。他看到一个个飘着挽联的花圈，看到亲人们呼天喊地悲痛欲绝的样子，他也悲痛起来。
“醒一醒，该喝清肠药了。”护士一喊，老李惊醒。刚才他做了一个恶梦，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下来。
“做恶梦了吧，没事的！”妻边安慰他，边给他擦汗，他从妻的眼里，读到她内心的不安和焦虑。这段时间，把妻折腾苦了。疼痛与忧伤，让他不能安睡，病房外刺眼的灯光、护士匆匆的脚步、同室病友的鼾声和哀叹，加剧了他烦躁的情绪。妻深知他的痛苦，就不停地给他捏脚趾头和腿，每捏一会儿，老李就能睡会儿。妻就这样不停地捏着，捏着捏着就趴在床边睡着了，两只手却还在那动着。看着妻日益消瘦的脸，老李的心揪得很疼。妻这么辛苦照顾自己，想保全这个家，自己真的应该坚强起来。
疼痛又一阵袭来，老李双手紧紧抓住床边，尽可能不动，不想惊醒她。疼痛像毛毛虫，在身上移动，刺刺的，痒痒的，有时像被蜂子猛叮了一口，心一揪，身一颤。
“又疼了吧，都怨我！睡着了！”妻满脸愧疚，赶紧又轻轻地揉捏起来。一股酸酸的，柔柔的，暖暖的快感迅速地从脚尖传遍全身，老李舒服极了。
终于天空渐白，妻的手力越来越小，慢慢停了下来，继而鼾声轻起，那么匀称，那么香甜，妻沉睡过去……
老李趁着妻熟睡之时，偷偷溜出医院，来到医院后面的公园，此时这里空旷无人，树是灰色的，草是灰色的，连花也是灰色的，他的心情更是灰色的。他瞅了瞅这灰色的世界，他掏出手机，点开录音机，开始录音。
“老婆，今天我就要上手术台了，我很害怕，不是怕疼，怕我醒不过来，怕再也见不到你。我不想死，我还有许多的责任没有尽到。我一生中，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结婚以来，一直没能让你过上安心舒服的日子。你总是包容我，理解我。我身体时常不好，每次，都是在你细心照顾下康复起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今生娶你，是我的福分，是我这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结婚时，我就暗下决心，让你过上好日子。为此，我非常努力，家境一年比一年好，孩子也懂事，学有所成。我没有多大本事，但爱家爱你，这点我做到了。结婚三十载，我们没有红过脸，吵过嘴。老婆是你的宽容和操持，让我们这个小家充满温馨。今天手术，如果我没有醒来，请你不要难过，你已经尽力了，你以后就跟着我们的宝贝。他羽翼已丰，长大成人了，他会照顾好你的……”
老李过于伤感，嗓音哽咽，泪如泉涌。
他控制一下情绪，接着给孩子录音。
做完这些，老李心里安定了。此时，旭日东升，红霞一片，公园里，腊梅花正沐浴阳光迎风怒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老李走到树下，使劲地闻了闻，仿佛吸足了氧气，站起来环视公园一周，精神抖擞地朝医院走去。我要挺住，不像病魔低头，再苦再疼，我也要咬牙坚持。
“你去哪啦？急死人了！”妻差点哭起来了。刚才，她楼上楼下寻了个遍，没有找到老李，急得要崩溃了。
老李歉意地笑笑，拿起清肠药喝了起来，刚喝几口，就恶心难受。他强忍着，又逼着自己把药喝完。这几天，饭不能吃，还要连续清肠，老李被折腾得两腿发软，虚汗直冒。
九点半，护工来了，接老李去手术室。老李换好衣服，把手机交给老婆。“我进去了，要说的话，都在录音机里。”他朝老婆笑笑，挥挥手，被推进了手术室。
妻紧张地盯着大屏幕，清晰的红字提醒“手术中”。时间一秒一秒跳动着，每跳一下，她的心就紧一下。术前，医生说要四个小时，可现在已经是八个小时了。她越来越紧张，身子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谁是李康的亲属？”一个医生从手术室旁一个小窗口喊到。
“我是。”
“手术很成功！来看一下切下来的病灶。”她看了一眼，心被揪了一下疼。
“他还有多长时间能出来？”
“快了，很快就会出来。”
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不久，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病人直接被推进隔壁的重症监护室。她一看是老李！心一慌，头一晕，差点摔倒。
晚饭时候，老李才醒过来。因为嗓子插有管子，不能呼叫，只能拼命挥手。医生护士都跑过来，拔管、消毒、采血，忙个不停。然后护工过来，给老李擦拭身上血污。
“你的手术做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做护工有十几年了，护理过很多病人，我从伤口缝合处就能看得出来。”她的眼神里充满自信。
老李长舒一口气，心里吃了定心丸。
医生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笑盈盈地对老李说：“你的手术很成功，各项指标正常。不用担心了。你老婆让我告诉你，她24小时在门外守着，要你放心。明天上午九点，我让她来看你。”
重症监护室的医生精心的治疗、如沐春风的话语让老李心里暖暖的，伤口不那么疼了，
护工每两个小时就给老李清洗消毒一次，每次老李都不忘谢她，她挺感动：“你是我护理这么多年来，最客气的，最文明的病人，老天爷会保佑你很快康复的。”
第二天九点，妻穿着无菌服来到病床前。
“你受罪了！”她捧着老李的脸，眼泪落个不停。老李用手试去她的泪水，安慰道：“挺好的！我没事了！”
术后化疗是最难熬的，足以摧毁许多人的意志，但老李想到这么多人的关心，尤其是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就咬牙硬挺，终于挺过人生最寒冷最灰暗的日子。
“看，那些梅花多像孩子们粉嘟嘟的脸”妻惊喜道。
“是的！走！我们去亲亲它们……”老李牵着妻子的手走入梅园深处，像走进人生又一个春天。
（附：此文2023年4月11日首发《光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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