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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果园深处

2020-09-24抒情散文青青河边

周末,领着儿子到附近的公园去玩。公园里有采摘果实的活动,大人孩子穿梭在树下,为采摘树梢那几个为数不多的苹果,忙得不亦乐乎。儿子更是乐此不疲,跳跃着,欢呼着,奔跑在一棵又一棵的果树下,有时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摘下一个小小的果子,好像比山珍海
周末,领着儿子到附近的公园去玩。公园里有采摘果实的活动,大人孩子穿梭在树下,为采摘树梢那几个为数不多的苹果,忙得不亦乐乎。儿子更是乐此不疲,跳跃着,欢呼着,奔跑在一棵又一棵的果树下,有时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摘下一个小小的果子,好像比山珍海味都要好吃的多。商家也真会奇思妙想,在公园的偏僻一隅栽一片小果树,美其名曰:亲子采摘活动,于是招徕了如织的游客。醉翁之意不在酒,商家和游客各得其乐吧。如今的孩子,哪里还有采摘果实的机会呢。望着这片果林,记忆漫溯开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回到了那个茂密的硕果累累的大果园。 我的记忆里有一个很大的果园,漫无边际地绵延着,好像从来都走不到尽头。密密匝匝的果树,曲折清幽的小径,阳光透过密实的树叶,撒下斑驳的影子,潺潺的小溪在远处流淌着,夹岸数百步都是不同种类的果树,时有小鸟扑棱着从这棵树飞向那棵树,啼鸣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然后又恢复片刻的静谧。而采摘果实的喧哗声,隐约从果园的深处传来,吸引了一个躲在树后的小女孩,她满眼好奇,惊喜地探寻着,像是走进了一个世外桃源。突然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大黑狗朝她狂吠着,吓得她不知所措,只是紧张地哭喊着,这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从后面喝退了大黑狗,一个瘦瘦的有点驼背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用三个手指拉着小女孩的手说:“莫怕,大黑还不认识你呢!”小女孩抬头看到他脸上有一道蜈蚣形的疤痕,又看了一下他的手指,惊慌地扭头就跑,大声喊着爸爸,向果园深处跑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疤大叔的情景,我在果园的很多记忆都与疤大叔有关。 果园在村北的一片洼地里,要穿过一条很长的杂草丛生的小径才到。那个果园是乡里最大的果园,全村的收入大概有一半要靠这个果园支持。有一个专门的生产组在林子里除草,打药,采摘果实等。父亲是会计,每天要给社员们记工分,算帐目,忙得不可开交。童年的我,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父母亲都在队里干活,哥哥姐姐也都已上学,并没有人照看我,于是父亲就常常带我去果园。 我通常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看着那些大人们紧张而又忙碌地工作着。有时我也会一个人悄悄地跑开,顺着一条小径追逐一只飞舞的蝴蝶,或寻找一朵不知名的漂亮的的小花而远离了人群。果园在我的眼里既新鲜又神秘,让我带着几分欣喜几分好奇,小心翼翼地想去探寻那望不到尽头的果树究竟会延伸到何方。那种快乐而刺激的感觉,在我长大后读那些历险记时,游离书本痴迷遐想时,便有了更深切的体会。父亲却不允许我乱跑,他怕我在果园里迷了路,又怕我被草丛里的蛇吓着,过一段时间看不到我的身影就会着急,却又走不开。看护果园的刘大叔就常常领了我去,跟着他在果园里转悠。 刘大叔就是我第一次到果园时遇到的那条可怕的大黑狗的主人。听父亲说他是个抗战英雄,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和敌人拚杀过,左手手指被炸掉了两根,脸上留下了一道很长的难看的疤痕。退伍以后,回到村里,又没有什么亲人,只有一个侄子在南方工作。乡政府本来是很照顾他的,给他发津贴,安排他在传达室收发信件。他却不愿享这清福,主动要求到队里的果园看护林子。社员们对他都很敬重,我却不太愿意和他呆在一起,我害怕看到他那丑陋的面孔和结着紫痂肉瘤的两个断手指。他总是友好地想摸我的脑袋,我总是极快地躲避开,远远地看着他。 后来渐渐熟识后,我便不再害怕他。我有时还摸他脸上的疤痕,他告诉我那不是丑陋,而是光荣。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调皮地叫他疤大叔,他呵呵地笑着,一点不恼。父亲知道后很严厉地喝斥我,责备我没礼貌,但他毫不在乎,说这样听着很亲切,于是我就毫无拘束地称呼他为疤大叔,后来竟成了我称呼他的专有名词了。 果园的深处有一块小平地,几间房屋被掩映绿树丛中,西边两间是疤大叔的宿舍和伙房,东边两间是社员存放农具的地方,最东边那间是社员轮流值夜班的宿舍。 疤大叔养着四五只狗,都是看护果园的好帮手。这些狗白天大都拴着,只有晚上放出来,在果园的不同角落虎视眈眈地巡逻着,提防小偷进入果园。果园里还饲养着十几头猪,白天专门有一个饲养员喂养,夜晚疤大叔就把一只狗拴在猪舍前看守。大黑是这几只狗中最强壮最机警聪明的,享有特权,不用拴着,一般跟在疤大叔身后听使唤。我和疤大叔熟悉起来以后,大黑也成了我的好朋友。 疤大叔空闲的时候,就用那三个手指牵着我,大黑跟在身后,在果园里转悠。我有时蹦蹦跳跳地去采几朵野花别在耳后,有时掐一大把狗尾巴草让疤大叔给我编一个草帽子戴在头上,大黑也在果园里自由地转来转去,碰碰这株草,嗅嗅那朵花,看似很悠闲的样子,而有一点风吹草动,却又机警地竖起耳朵,汪汪地叫起来。疤大叔教我认识了核桃树、李子树、栗子树等我从来没见过的果树。栗子未成熟前是藏在象刺猬一样浑身是尖刺的小圆球里,成熟后用棍子打下来,敲开一个圆球,会有四五个栗子,摘的时候如果不小心,就会扎伤手。而核桃未成熟前则被一层绿皮紧紧包着,像个绿绿的苹果,成熟后就会裂开嘴,自己掉出来。我还认识了树下的蘑菇,草丛中红红的小野果,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如今当我领着儿子漫步在公园的小果林里,慢慢和他讲起这些小知识时,儿子惊奇得瞪着眼睛,羡慕的不得了,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了,而他的童年里大多是玩具和电视,并没有机会见过栗子和核桃长在树上是什么样子的。确实果园像个自然百科书,在我面前展开了神奇而美奂的世界,慰藉了童年的孤寂,滋养了心灵的贫瘠。 而这些还不是果园最吸引我的地方,令我满心渴望的是那些在家永远吃不到的食物,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对食物的向往已超出了这些美丽花草和有趣小虫的吸引力,我常常贪恋他那点好吃的东西。疤大叔有津贴,偶尔买斤大米、买个鸡蛋什么的,这些东西我家只有在过节时才能吃到一点点,于是我便常常吮着指头盼着他做饭。父亲一再嘱咐我不能老吃疤大叔的东西,而他总是很慷慨地分给我一些,我便咽着口水跑开。过一会,疤大叔就笑着把我拉回来,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剩下的会坏掉的,让我赶快吃了,不要让父亲看见。其实后来我才知道疤大叔这个脾气,自己偶尔做点好饭却舍不得吃,常常用这样的方法把一些好吃的东西分给值夜班的社员吃。他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塞给我一个烤红薯,一把煮毛豆、炒花生、爆米花等。有时我还能品尝到一点野味。他有一杆鸟枪,平时像宝贝一样藏在墙角的柜底下,偶尔拿出来擦拭一下,打只鸟或野兔。他的枪法很准,虽然左手只有三个手指,却一点不妨碍他稳稳地举枪瞄准,有时你还看不到鸟在哪儿,他一抬枪,不远处的果树上就掉下一只麻雀来。他把几只麻雀穿在铁丝上,放在燃烧的木柴上转着烤熟,撸去外面烤焦的羽毛,撕下瘦瘦的肉丝给我吃,我抹着黑乎乎的嘴巴,用脚轻轻踢开摇着尾巴围着我转悠的大黑,他望着我和狗打闹的样子,慈祥地笑着,好像比自己吃了美味还要高兴十倍。至今回想起来那种美味依旧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有时天气太热,疤大叔就会熬一大锅绿豆汤,凉到半温,舀满两大桶,用担子挑着给干活的社员们送去。我拿着水瓢一碗一碗地舀好,分给他们解暑,他们中有人就会抱起我,把我托到过树杈上,让我体会摘果子的乐趣。有时疤大叔会摘上几个西瓜,放在竹筐里,用绳子吊着慢慢放入水井里冰镇着,呆上两个时辰,提上来,切成均匀的一块块的,让我去招呼干活的社员来吃西瓜。社员们一人两块,边吃边开一些我听不大懂的玩笑,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着,但人们并不争抢,剩下两块推来推去地谦上着,最后一般就留给了我。我总是怯怯地看着父亲,并不敢大方地拿来吃。疤大叔就笑着说;“留给我干闺女了啊。”然后递给了我。那种在深井冰镇过的西瓜透着一股凉气,吃起来凉丝丝、甜津津的,如饮甘露琼浆,清爽沁入心脾,只可惜此生再也吃不到那样甘醇香甜的西瓜了。 那时父亲处处以身作则,并不允许我在果园里随便摘果子吃,更不允许我带着水果走出果园。疤大叔看护果园很严格,对那些偷果子的社员铁面无私,毫不徇情。大人们收工后,也很遵守纪律,将身上的衣服抖擞抖擞,互相检查一下,然后排着队顺着果园的小路走出去。我偶尔能带给哥姐的也只能是很小的或烂了疤的水果。如今想来,那个年代的人们淳朴老实地让人感动,天天在果园里干活,摘了一筐又一筐的苹果,却几乎不品尝,也不会偷偷拿一个苹果拿回家满足孩子那企盼的目光。我在果园里,也几乎不敢去乱摘一个果子。而即使小小的烂疤水果对村里的孩子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有几个在家和我一起玩的大孩子,有一天突然和我商量,等我再到果园的时候,悄悄找一个容易钻进果园的地方,为他们放哨一下,让他们偷偷钻进去摘几个果子,交换条件是给我十张彩色糖果纸,那时能有几张彩色糖纸的喜悦不亚于今天的孩子能拥有一个大大的玩具汽车。起初我不敢,但禁不住美丽糖纸的诱惑,我决定铤而走险帮他们。我一连几天小心翼翼地躲开疤大叔,领着大黑在果园边缘转悠,以便找到一处隐秘却又能钻进来的地方。果园四周的篱笆全是荆棘和长满小尖刺的花椒树围成的,外人很难进入。我终于找到一个不易被发觉的地方,在果树的菜园子边上,有一处的篱笆腐烂了,杂草很高,挡住了那个小口。从外面稍微扒开篱笆,躲开荆棘,还是很容易钻进来的。这儿人迹罕至,除了疤大叔很少有人来过。那个炎热的中午,我看到疤大叔在炕上躺着睡觉,社员们还没有来上工。我和那几个割猪草的大孩子约好暗号,他们悄悄钻入果园了,他们欣喜地贪婪地匆匆摘了几个果子,脱下汗衫兜着,慌忙爬出去藏在了筐子的猪草里,我小声叮嘱他们以后不要再来了,他们啃着苹果急急离去。疤大叔午醒后,并没有发觉什么意外。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脸上火辣辣的,内心像揣着个小兔子,疤大叔给我摘了一根黄瓜,我低着头慢慢吃完,心情才慢慢放松了。过了几天,疤大叔又在午睡,我用一根狗尾巴草逗着大黑玩,突然大黑机警地跑了出去,叫着向小菜园那边跑去,我跟着大黑跑过去,听到窸窸索索的动静,原来那几个大孩子又来果园了。我大黑狂吠着,他们吓得扔下苹果就往篱笆边跑,我喝退了大黑,让他们赶快离开。大黑停了一会,却又更猛列地叫起来,并跳跃着扑向草丛,一个落在后面的小孩,吓哭了,慌张地踉跄跌倒了。眼看大黑就要扑倒在他身上了,这时随着一声厉喝传来,疤大叔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跟前,他一把抓起那个孩子,拿起木棍朝旁边的草丛里一顿拔拉,草丛摇摇晃晃,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一会又恢复了平静。疤大叔黑着脸把那几个孩子集中到房屋前,他一一记下那几个孩子父母的名字,说一定要严惩,几个孩子小声地哀求着,说下次再也不敢了,其中一个孩子突然说是我偷偷放他们进来的,其他孩子也随声附和着。疤大叔威严地看了我一眼,他那道紫红的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条蜈蚣耸着,我一下慌了神,吓得大气不敢出,呆呆得躲到了树后面。 这次偷果子的事件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伙伴们只是被批评了一顿,并没有受到严厉的惩罚。虽然疤大叔事后没有责备我,但我以后却很少再去果园了。我害怕看见疤大叔严厉的眼神,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却又有一种说不出得恨意。如果那天他不出现,伙伴们离开后,我也不会被揪出来,就好像被人偷窥了日记一样,我见了他再也不能自在起来。 后来我又被寄放在外公家里,外公是个私塾先生,很严厉,教我学习一些似懂非懂的文字,从此童年的生活开始了一种读书的启蒙,果园渐渐离我远去了。那个果园后来也被村里几个人合伙承包了,疤大叔孑然一身,又没有什么活可做,几年之后被南方的侄子接去安度晚年了。听父亲说他临走前还问起过我,是否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而那时我正在读高中,埋头在纸堆里,果园的生活早已遗落在梦境里了。 前几年的一个冬日,父亲病了,躺在床上,总爱念叨以前的生活,以前的故人。一次又提起疤大叔,父亲问我还记得疤大叔吗,我漫不经心地应答着,又埋怨起他让我感到难堪的偷苹果的事情。父亲却说疤大叔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把戏,在那儿装睡给我机会呢,但后来发现那儿有一条棍子粗的蛇经常出没,怕吓着我们这些孩子,听到狗叫就及时赶过去了,结果发现那条蛇就在草丛里。父亲还说,孩子小,馋个苹果也没什么,但不能三番五次地偷偷钻进果园摘,这样会惯坏了脾气,养成不良的习惯就晚了。所以疤大叔还是抓住他们,批评一顿以示警告。他还叮嘱那几个孩子的家长对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打骂孩子,但一定要教育好孩子。 我一下怔住了,心中隐隐作痛。那个炎热的中午,那狂吠的大黑,那摇晃的草丛,一股脑地跑倒我脑海里,而我却一直蒙在鼓里,甚至记恨了他这么多年。我感到脸上有两股股热热的东西流下来,在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到一个脸上有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的男人朝我走来,扬起一只有三个手指的手掌向我招手,一只大黑狗围着他转来转去,我刚要大声喊他,他却转身慢慢向果园深处走去...... 当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这些零碎的片断,岁月便穿织起来,密密的果树林里,如一段美丽的传说,又如一个动人的故事,带我回到在果园玩耍的那些日子里。当我极力搜寻这些记忆时,疤大叔和那个白云之下的果园一下又清晰展现出来,像一个梦境,辗转于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本帖最后由 青青河边 于 2010-7-11 15: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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