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跳蚤
那时，我独自居住在北方城市的一个热闹村庄里。来过这座城市或者已经离开的人，当提起这里的某一个地方时，喜欢这样称呼距离城市偏远的地方，北郊或者南郊，还有东郊和西郊。我想，东南西北是指它的方位，郊自然是指郊区，是位于城市偏远的区域。显然，我知道自己居住在这座城市的郊区，一个人烟繁杂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屋都是一层或两层的矮楼，大多数是没有屋顶的平房建筑。
我似乎已经忘了是怎么来到这个陌生城市的村庄，又好像记得这里有一个我要寻找的人，和将要面临的一些事情。所以我才会命运驱使般的到了这个地方。我记得这里有我过去的一个老相识，那时候我们很要好，一元钱能掰成两瓣来花，身上的衣物时常交换着穿。我们从不介意吃对方的剩饭剩菜，或者喝过的水。当遇到意见不合的事情，各自激烈谈论自己的观点时，通常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很久不再理睬对方。最终又在一起相视笑着，各自打趣。这样的老相识在我来到这里不久后，又重新相聚了。我们各自迫切的说了很多断了联系之后到现在这段日子里所发生的一些值得一提的事情。直到双方失去兴趣，才慢慢停下来。
那天，我们在一间矮小的屋子里隔着一张木桌坐下。他坐在对面用手扶了扶眼镜。开始为我规划近期的打算，还有往后日子的一些安排。当晚，我就在临近他不远的地方住下了。
搬进村庄时，我隐隐感觉到要久居于此。这里的住房，一日三餐都降到了最低的花销。对于一个当时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年轻人来说，这里的确是一个暂时安稳下来的好地方。我拿出身上仅剩不多的积蓄，租下一间屋子，买来了生活用品。
我搬进了这间租来的房间里，躺在那张暂时属于自己的床上，上面垫着我带来的被褥，还铺着一条薄薄的毛毯。我的头枕在层层折叠的衣物上面，看着头顶上煞白的天花板，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脑袋里涌现了很多过去的往事，它们使我感到纷乱，又使我觉得过去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我抓不住过去的一切，仅连剩余的点点滴滴也从指间流走了。
之后，我不知道是一个梦境，还是亲历的现实。而此时，我正将这件事情，或者这个梦境慢慢地回忆起来。想弄清这是一个平淡的现实，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我在回忆这个现实或者梦境的时候，通常分为两种。一种是酒醉之后，恍然若梦，还有一种是清醒的时候，那似平淡又强烈的现实感扑面而来。
那天中午，我走出了那间屋子的房门。我踩着铺满地板砖的楼梯，下到了一楼。我走在客厅里，又暗又凉，像是走在了雨后的屋檐下。我摸黑到大门后面，推开客厅的铁门，走到了外面，马上亮堂起来，微弱的眼睛竟一时很难适应这自然的强光。我呆呆站立着，向右望了望， 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巷子。巷子里停放了一排像玩具的车辆，紧紧挨着一些人家的房屋墙壁。我向左走去，马上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听到大街上传来急促的喇叭声。
我走在人行道上，与过往的行人擦身而过，耳边时常有微微的风声慢慢隐过。这是一个昼夜温差极大的季节，早上走出房门的时候，身上裹了厚厚的外套，中午的时候，就不得不脱下厚重的外套，身着单薄的短衬衣。我走到公交站台，那里等候了许多人。我最先看到的是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们，手里拿着手机，低着头在认真的看，时而抬起头看向马路的另一头，以防乘坐的那路公交车驶走。那些衣着朴素，被太阳光照的睁不开眼的人们，似乎无事可做，呆呆的站立在站台前，始终看着公交驶来的方向。
我路过站台的时候，一辆公交车稳稳的向站台驶来。一些乘客上了车，剩下的乘客把头转向一边，貌似在示意司机自己不需要上车，待公交车驶走，又转过头看着马路上断断续续爬行的车辆。
我在商铺门前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遇到一家面馆，驻足停下，走了进去。我微笑着向面馆老板要了一碗店里的特色面条，坐在角落里吃起来。隔着宽大的透明窗户，我看到马路上的车流相交着缓缓驶过，行人在刚刚走过的位置慢慢走动着。吃完面，我慢慢往公交站台走去，搭乘上了一路车，稳稳的坐在塑料座椅上。随后在不同的地方下了站，去了一些陌生的地方。在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我站在车流涌动的马路边，又再次搭乘上了那路公交，回到了住处。
来这到这个村庄的时间虽不长，这样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久。早上睁开眼的时候，脑袋里总要过上很多事情，待一件件事情貌似想通却又没有答案之后，只能无可奈何的起床，去到屋外。我重复着之前的日子，在路边的面馆吃上一碗面条，然后搭乘上那路公交车，去往未知的地方，面见不同的人。
直到这样一个中午，我走进了那家面馆。店主笑着问我吃点什么，我们之间貌似约定好了，每天这个时候我都要来到这里，要上同一碗面条。我说出了面条，然后稳稳坐在一个角落里等着。这当间，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通了。电话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告诉我可以给我一个岗位，问是否可以去工作。我没有思索，就答应了。
这次我没有去往公交站台，而是开上了我的那辆旧车。它停放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已经许久没有开动过了。我走到那里，站在它面前，把挡风玻璃上的灰尘掸去，将重要的部位擦干净，轰隆隆发动了它，驶上了马路。车内有些闷，慢慢摇下车窗，有风吹进来。我行驶在车流里，周边阵阵的嘈杂声不断地传来。我目视着前方，紧紧盯着前车的屁股，慢慢移动。
到了地方，将老旧的车子停在路边，走进了一家店内。给我打电话的男子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很年轻的样子。他告诉我这份工作的一些流程和时间，还有即将要上岗前的准备。之后，我起身和他告别，表示次日就能上岗。他把我送到店外的路边，挥了挥手。
这个夜晚，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脑袋里不断地冒出闪电般跳动的念头，在错综复杂的一条条小道上，慢慢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一个很新的早晨，我起了床，开着车子往那个未知的地址驶去。我来到一条泥路，进到一个大铁门，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场地。水泥地面上画了不同形状的标线，有几辆车在上面不同的位置缓缓移着，旁边站着一些人，时而向车内说着什么。
场地里，晴天，阴天，或雨天，学员们终日只是练车。我每天去往不同的地方，见到不一样的人，将他们或者她们送往一个个未知的目的地，然后驱车回到这个渐渐熟悉起来的地方。我的生活里只有无限延伸的路面，还有一个个陌生逐渐熟悉的面孔。他们热情的与我交谈，我将所能了解到的有用知识回应给他们，慢慢觉出自己的用处。半个月后，心中有些叫苦，焦躁起来。我不免有些犹豫，看到那些鲜活的面孔又重新出现，他们当中或有几人对我表示关心，上前来询问我的近况，心中不免有些温温的。于是便又继续下来。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我遇到了过去的一个老相识H。
那是炎热的一天，一整天我都和H待在一起。那天是他休息的日子，早上人们正常出门的时候，我联系了H。他说工作刚刚结束，用不了多久会来找我。就在头一晚，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可是他睡着了。我想他或许太累了，我们没有通上电话。
在朋友的介绍下，我与一位在市内工作的女孩相识了。我们按惯例见面，吃饭。闲聊。这之后不久，我们共同迎来了一个短暂的节假日。在那几天里，我们远离了城市人群的喧嚣，车辆的拥堵。去到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游玩，那里的风景真好，空气清新，水质清澈。把我和女孩的面庞和身影都印照的清清楚楚。在这么自然的环境里，我与女孩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同时也暴露了很多问题。正是这些问题使我感到费解，事实上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苦于难以压抑倾诉的欲望，并想使自己的答案得到肯定，于是我联系了H，迫切的想与他谈论。
H来了，他开着一辆灰白色的车，缓缓地在我身旁停下。我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他有些欢快的样子，把车开到主干道旁边的一条小道上，慢慢驶着。我们来到了一片田地旁的路上，那里有几匹牛羊在草地上，低着头慢慢地吃着草，这里的空气很好，我们的气息平缓下来。他把车停到路边，我们没有下车，而是各自敞开车门，坐在车内慢慢说起话来。
路上时而有行人和骑行的人从我们车旁经过，纷纷往车内看来。我们打开的车门占了道路的位置，引起过路行人的不满。于是关上了车门，车内变得燥热，可窗户却无法摇下来。慢慢变得有些焦躁。
我与H说着那件事对我的困扰，他没有了刚刚很欢快的样子，而是很疲惫的靠在了座椅上，闭着眼睛，表示在认真地听着。后来，我们说出来的话飞跃了很远的边际，慢慢虚无缥缈且无力了。
没过多久，我们都感到有些疲惫，于是就不再说。H把车驶走，开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上，在一个漂亮的小店里买了两杯冰冰凉凉的饮品，慢慢喝下，随即平静下来。
回去不久后，我睡着了。我梦到了与H热烈争论了许多和我们毫无关系的事情，从而大打出手。他将拳头落在了我的右眼上，我随即感到面部少了一个器官，他告诉我，我的眼睛留着没有用处，看事情只会用眼睛看，却不会用其它的地方去思考。我也不甘示弱，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给了他两个耳光。我告诉他，你的脸面没有什么用，不要把它看的太重要了，它除了使你虚荣，还会害了你。还有，你脑袋里的想法就和你的头发一样无用，理发店里遍地都是，而且都被当成垃圾处理掉了。我们各自说完了这些话，我捂着右眼，他捂着脸。我们像两台破损的车子，各自掉头往不同的方向驶走了。
这天中午，H提着一袋积攒了很久的垃圾从自己的住所走出门外，往一条巷子的尽头慢慢走去。他穿过巷子，日头正高高的在头顶的上方炙着，空气中热气腾腾，那些话在这时候又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这使刚走出屋子的他变得焦躁不安。他走在这条巷子坚硬灰白的路上，上面印着一道黢黑瘦弱的影子，正在往前扭曲的移动。
H路过一家门前，那里坐了几个老太太在闲谈，脸上布满皱纹和焦灼的神情，苍老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他手上拎着的垃圾袋。他走出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H来到一处垃圾堆放点，这里散乱的摆放了几个绿色的塑胶桶，因为长期没有清洗的缘故，桶身表面近乎黢黑，上面粘满了各种垃圾弥留下来的脏物。旁边的空地上，堆满了颜色各异的垃圾。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快速走来，扬起胳膊将手中的一袋垃圾向桶口扔去，随后皱眉捂鼻快速离开。各种混杂难闻的味道，在这个炎热的午后，蒸腾出更加恶劣浓重的气味。不厌其烦发出嗡嗡声的苍蝇，在一些废品上驻足停留，又忽一下腾起，停在下一处落脚点。他将垃圾扔到桶内，转身离开。
H在热风里穿过安静的巷子，走到路边，周围慢慢变得嘈杂起来。马路上驶来又驶走的车辆从不间断，有行人在道路两旁慢慢走过。他小心翼翼的过了马路，来到马路对面。马路的这边和对面没有什么不同，街道两边的房屋建筑也很相似。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动着，路过的行人走在身边的时候，他感到了陌生的亲密。但那人却很快就走过去了。他沿着街道两旁茂密的树木一直往前走，到了一个路口处，驻足停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路口处闪了一下，慢慢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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