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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我的九畹邮路

2023-09-20抒情散文山川
我很小就参加工作,而且是在我们公社(公社驻在槐树坪),当公社邮递员,属于“三员”(话务员、炊事员、邮递员)之一,都说我是老屋的幸运儿。可我内心并不如意,一方面我真的想读书,读……

 我很小就参加工作,而且是在我们公社(公社驻在槐树坪),当公社邮递员,属于“三员”(话务员、炊事员、邮递员)之一,都说我是老屋的幸运儿。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我内心并不如意,一方面我真的想读书,读不了大学中专也行,可那时上大学靠推荐;另一方面我觉得太近,我以为参加工作嘛,就不说去宜昌武汉,起码也要进归州城,可我搞来搞去没走出九畹。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但我父母亲高兴,说隔家近好,吃个好尝货、换件衣裳洗,少跑好多路,不像你大哥,当兵远天远地,一年难得见一面。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的四爷也高兴,说正好给他买药,他整天吭吭地咳,吃麻黄素才止咳。他恨不得我一辈子都待在槐树坪,那样才好给他买麻黄素。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们只高兴了一个月,邮电局“收回”邮递员。电话通知了几次,公社书记不准走,说我是公社的人;区上一天催三遍,责成我迅速到位。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正是:两个“端公”杠神,一个“病人”吃亏,我被架在火上烤哩。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话务员也舍不得我走,我走了没人帮他看总机,更没人和他一起下棋,但他咬着牙还是劝我走,因为“区上”比公社大。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冲着他说的这个“大”,我暗下决心离开公社,书记下队前脚刚走,我背上铺盖后脚就溜了。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满怀憧憬来到区上,一瓢冷水泼在我脸上。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原来,“收回”只是个政策概念,对我而言没有改变,除了铺盖留下来,说日后可能有用,我还是当我的邮递员,还是走我的九畹邮路,只不过换了领导方,由公社改换成邮电局。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领导方变了,我去公社就是外人,吃住再与公社无关。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新的领导洞察一切,也许是顾及邮路成本,也许是考虑我岁数尚小,离不开父母温暖的怀抱,当即调整了我的九畹邮路,由过去住公社投递改为住家里投递。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于是,我就像老屋的磨盘,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进公社大院,书记劈头盖脸批我一通,说我目无领导,说我胆大包天,说我……说不下去了,将手里一沓报纸当成我,愤怒地摔在楼板上。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回到老屋,母亲盯着我脸上看,好像我脸上有朵花。看过后问我,你都调到区上了,怎么又回来啦?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顿时怨气冲天,差一点就哭出来:您不是操心我吗?告诉您,从今儿起,我待在家里不走了,顿顿儿要吃好尝货、天天儿要换洗衣裳!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真是反了天了,母亲习惯性举起“刮包”,但她没舍得敲我脑壳,我毕竟参加了工作,她再一次盯着我脸看,放小了声音问我:你这是怎么啦?早饭吃的铳药啊?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肚子咕噜一声响了,告诉我还没有吃早饭。从区上到公社,又从公社到老屋,前后走了几十里路,莫说是吃早饭,水都没喝一口,闹情绪闹的结果。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吃过饭就睡,辗转床头,翻来覆去,思前想后,终于想通了,我决定接受新领导的安排,总不能丢了工作,也不能让母亲伤心,更不能被别人看笑话。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早起,帮母亲做家务,捡起扫帚扫地,从天井、厢房一直扫到大门口,连门庭台阶都扫了,又去菜园里摘茄子黄瓜,再上笔架山拴好羊子,每一个动作娴熟自然,做起来心胸坦荡。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吃过早饭,挎上邮包去上班。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走过天井,主动向四爷打招呼;走出老屋,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过铺子屋,如实回答彩二爹的盘问;涉三道溪,捡几块石片打打水漂;走到芝兰桥头,远远望见班车呼啸而来。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班车一到,找押运员取了邮件,然后顺原路往回走,经偏岩子抵达槐树坪,借用供销社的柜台,套报纸、分信件、填排单,再去挨门挨户投递。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进入公社大院,私订的报纸塞进门缝,公订的报纸交给话务员,然后就去投递机关、学校等,又跑步去群申大队,群申的书记就住坡下,他们家有个软骨病人,每次看见我嘻嘻直笑。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回到公社正好吃午饭,饭后挎着邮包赶路,先去群丰,接着爬坡,一直爬上峨眉山上的群义,书记住在一处山坳里,他的孩子给我喊“嘎公”,喊得我不好意思。然后一路直下梨树垭,群力的书记我喊志哥,家中嫂子待我特别好,进门总要给我倒茶,没茶就去田里摘黄瓜,有时硬留我吃饭。可我不敢耽搁,趁早走下夜虎坡,“夜虎坡”地名有“虎”,现实中也不排除。走下夜虎坡,从棺木岩脚下涉过九畹溪,然后顺溪边大路去群红。去群红也就是回家,群红的书记是侃幺妈,去她家投递只隔个天井,我最喜欢投递群红大队。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回家坐定,前思后想,感到欣慰,两日班的九畹邮路,我玩玩走走,六个大队(也称投递点)走完五个,就剩梯儿岩上的群志了。上下梯儿岩,来去要两三个小时,我暗自计划:明日一早,带着背筐上山,先去送报纸,再去砍柴火,利利索索做事,平平安安回家,既完成了工作,又兼顾了家务。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天黑点灯吃饭,母亲满脸笑容,桌上“好尝货”也多,连瓦壶都端上了桌,说让我和父亲喝两口烧酒。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酒碗刚刚端起来,天井里响起脚步声,还有带磁性的说话声,朋幺爹风尘仆仆来了。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朋幺爹是我叔伯幺爹,是我们大队的老书记,现在是群志的书记,他是第一个在外村当书记的九畹人。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住在土地岭那边老屋里,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嗓门洪亮,声音带着磁性,习惯性披外衣,冬天披着袄子,夏天披着褂子,上衣袋插支钢笔,下衣袋放着笔记本,干部形象鲜明,他有一句口头禅:“八年了!”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八年了,别提他了!”这是京剧《智取威虎山》的一句台词。到了朋幺爹嘴里,只剩下三个字,而且成了他的口头禅。每当他说出“八年了”,我们就会齐声附和:“别提它了!” 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觉得有必要提提它。朋幺爹虽然文化不多,却一连当了八年书记,而且还被派到别村接着当,应该说他具有较高的素质。首先他做人老实,待人真诚;其次他助人为乐,为民办事;第三他善于演讲,鼓动人心。记得每次开大会,只要他登台讲话,会场鸦雀无声,一个个张嘴听着。一散会,我们就登台了,学他的动作,学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举手投足,再现曾经的精彩。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曾经的精彩来了,朋幺爹的磁性声音,响过天井,响进厢房,响彻老屋,余音绕梁,谁都晓得他来了。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赶忙取来碗筷,父亲给他倒酒,母亲又去“加菜”,听动静要炸洋芋片下酒。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朋幺爹坐到父亲对面,黝黑的肤色融入了夜幕,右手端碗,左手持筷,咪一口酒,哈一口气,很享受的样子,然后用他独有的磁性声音问我,工作如何、工资几多、有无难处,当他得知我还是走九畹邮路,而且住在家里,每两天一班,投六个大队,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表达出领导的关怀,说邮递员工作辛苦,但也特别光荣。你看,这包上写着“人民邮政”,也就是人民的邮政,你为人民服务,人民就欢迎你!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放下碗找我要报纸,要群志大队的报纸。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明天就送上岩,因为排单上要盖公章,这是我的考核指标。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一听哈哈大笑,盖公章还不容易?说着从腰里摸出一个红布包,红布裹着一枚公章,他很熟练也很专业,把公章送到嘴边哈口气,然后郑重地盖在我的排单上。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一边收拾一边嘱咐我,让我不要爬梯儿岩,群志的报纸他来拿,盖公章盖私章都行,反正他每天早出晚归,上岩是去当书记,下岩就当邮递员。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股暖流贯穿我的心头。朋幺爹毕竟是多年的书记,他说话能说到你心坎上,他办事能让你心悦诚服。我瞄了瞄排单上的公章,盖得不太红也欠清晰,但它饱含着理解和支持,让我少走了几十里山路,让我分享了老屋的亲情。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很想和他开开玩笑,说一句“八年了,别提它了”,可没有找到机会,再说当着父亲面不敢,朋幺爹也不给我机会,他喝干了碗里的茶水,报纸往胳肢窝一夹,起身告别回家,我一直把他送出老屋大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四爷说:做事不能太舒服,太舒服就做不长。这话好像说的我。我走九畹邮路,只走了三个月,或许是“太舒服”,领导开会研究,九畹邮路并入芝兰邮路,将我改做了备员,一年后又调我去归州城,再没有回到九畹来,我的九畹邮路,从此成了历史。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2023年6月11日键盘稿于武汉)Xfw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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