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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插曲1:遥远的山寨

2020-09-24叙事散文冷晰子

遥远的山寨 一个自小流离,经年在外漂泊的游子,没有语言,可以精准的叙述故乡。时光深处,无限变迁,流年日深,此时的回眸和彼时的一瞥,已是沧海桑田。常常有人问我:你一个南方女子,何以千里迢迢到了风沙漫漫的西北?瞬间失语,微笑不言,稍时,以深
遥远的山寨
一个自小流离,经年在外漂泊的游子,没有语言,可以精准的叙述故乡。时光深处,无限变迁,流年日深,此时的回眸和彼时的一瞥,已是沧海桑田。

常常有人问我:你一个南方女子,何以千里迢迢到了风沙漫漫的西北?瞬间失语,微笑不言,稍时,以深恳的口气相商:说来话太长,不说了罢?
不说了罢。说不明白的事情,何以强说。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何况,即使你的叙述,有多么生动曲折,又有谁,真正在意属于你一个人的繁琐过程?

这么多年 内心的安然无恙,是不是得益于我的寡言?

好像呼啦一下就长大了。长大的路途,我的故乡,和我的母亲一样,没有陪伴在侧。但我不可能忽略我的母亲。也丝毫没有削弱我对母亲的深挚情感。情感的聚集,大多在深夜孤独的天空。慢慢聚拢成云成雨。霏霏在故乡的草草木木。

泥土渐暖。枝桠复苏。一些细碎的花朵,蔓延山野。

清澈的河流,丰茂的水草,挂着成串成串青绿葡萄的野葡萄藤,爬满两岸。老水牛在河流的中央,寻一个深潭,悠闲地甩着尾巴,和蚊子捉迷藏。

一场雨过后,我和小伙伴们,端着撮箕,卷起裤腿,来到涨水的河边,在水草里撮鱼虾。一撮箕下去,用光着的脚丫,踩两下软软的水草,藏在水草里的小鱼儿小虾米,都逃到了我们设下的陷阱里。端出来,撮箕上一群惊慌失措的小鱼小虾。 天晴,水浅。是翻巴岩鱼和螃蟹的好时机。一个石头一个石头,从上游翻到下游,巴岩鱼和螃蟹就装了半篓,运气好,还能碰到难遇的娃娃鱼。

每个学期的学费,都在这条河里了。北岸的山上,成片的橘园四季常青。南岸是水田,孕育着秋天的憧憬,绿得结实而饱满。

北山的半山腰,就是我亲爱的土家山寨。几角青瓦的檐,在青翠竹林和桃李的芬芳里,犹抱琵琶半遮面,弦清管雅。晨雾暮霭里的炊烟,呼唤着我们调皮的童年,娘,用最原始的爱,将我们牢牢地栓在她身边。

这是我记忆片段中的村庄,当然,还有许多零星的花朵,挂满我异乡窗台前攀爬的藤萝。比如:石桥、香椿树、南瓜花、蛐蛐、萤火虫、小蚂蚁、牵牛花、夏夜星空下露天铺展的凉席,摇着的蒲扇、那堆飘着青烟的用来驱蚊的树叶、还有,满是皱纹的老阿婆……

我一直很安静的在这些记忆里沉睡,并在睡梦中不时浮起无邪的笑容。异乡的岁月,因为这些记忆的不断复苏,恬美而安然。

从来没有想过,它们,也会跟我一样,顺着时光的河流,飘向未知的远方。

2008年夏。我带着疲惫的灵魂,回归故乡。忽然发现,那条年年夏天开满蝴蝶兰的通往土家山寨的路不见了。齐腰的杂草,掩埋了被祖祖辈辈的结满老茧的脚板踩得光滑的石板。山路旁边的那口老井,密布着青苔。腐烂的枯叶,浸泡在原本清亮的水中,红色的寄生虫,在里面逍遥自在地闲逛。对我滚落的几滴咸涩,它们熟视无睹。

这口水井,曾是半个土家山寨的生命之源。

我知道,我失去的,并不仅仅是寨子里的那几瓦屋檐。

一座座老屋被连根拔起,空荡荡的老屋地基,被杂草和秋风横扫。余下零星几座,孤零零地在风雨中飘摇。昔日的鸡犬相闻,邻里相唤,已是他 年的温存,被时光不屑轻抛。

那条河流,那条穿寨而过、曾浣衣声声、清亮见底的河流,半裸着干涸的河床,浮苔遍布。寨民们相继搬到山下,沿河而 建的砖瓦房,家家的厕所,未经任何处置,直接排到河里,鱼虾成群的死去,再不衍生。水牛站在岸边,望河兴叹。

娘常常叮嘱不晓事的妞妞:莫去河里捞水,怕生疮疮。

怕生疮疮。是谁,让河流满身疮痍?脓血汩汩?

站在连水草都不生的河边,河的北岸,橘园依旧四季常青。只是,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土家山寨。父亲和母亲,是去年才将老屋搬到山下。倒数第三家搬的。父亲,舍不得老屋左边他的那片青竹林,母亲舍不得她伺弄多年黑土肥硕的菜园,和院子右下角老杏树根底下的那口冬暖夏凉的甜水井。还有,围绕在屋前屋后的那些成林的果木,枇杷、梨、李子、杏、柚子、桃树等等。当然,还有曾在老屋住过的祖先。建老屋的时候,祖父尚建在,虽与年轻气盛的父亲水火不相容,但在父亲心中,一定有过许多父子之间难以言说的温情。

可,山上的人家,一天比一天少,一个个荒芜的地基,掏空了山寨的温暖。娘说:晚上睡觉她害怕,静得渗人。看到那些碎瓦遍地的地基难受。也没有娃娃,在屋前屋后捉迷藏了,怕妞妞孤单。

新屋的地基,是早就买好了的,也在山下的河边。只等爹发话。终于在去年年底,爹一横心:搬吧。但爹说:不建砖房,就用老屋的檩子、板壁、房梁、青瓦、不准换。

搬家的时候,我们姊妹三人都不在家,大活全部雇人完成,家中的小东西,都是爹和娘用背篓从山上一点一点地挪下来。累且不说,单那一程一程往返里的扯心扯肺,就让娘瘦了好些。历时半月,老屋,原样地落在了新地基上,老屋的地基,爹舍不得让它荒芜,挖掉坚硬的水泥地皮,种上了油菜,今年夏回家,满园油菜,不见老屋昔日的影踪,只爹特意留下的放农具的杂物间,侍卫一样,守着逝去的流水光阴,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09年回家,我在新屋的房前屋后每个角角落落,仔细搜寻我童年的痕迹,感谢父亲,只是将老屋迁移,而不是全部推倒重建,老屋的板壁上,还有我童年用燃烧过后的柴火棍和黄色砂石,以及粉笔头涂鸦的山水。并且,我还在娘的旧箱子里,找到几张老照片。照片上有我,还有一个满脸稚气的俊朗少年。如若生命的沿途,无风无雨,这个少年,极有可能与我共度一生,那么,我所有的流离与漂泊,都只是想象中的远方。多年以后的我,被扔在塞北,多年以后的他,从天津铁路工程学校毕业以后,去了青藏线,在青藏线上,失去了一条腿,退到地方,与一个纯朴善良的农家女子,客居他乡,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庸常而无奈。

握着这张老照片,许多时光,紫云英一样,在故乡的田野次第开放。我记得,他在决定去青藏线时,给我寄来六大本相册,从他的童年到他的青春。只是,被我的颠沛流离全部遗落。我的遗憾与歉意,在泪光深处,无以言说。那六大本相册,算不算他的承诺,我不知道。时光匆匆,有些爱,还来不及承诺。

即使承诺,也抵不过时光虚无。曾经,我趴在老屋的木格窗棱上,对老屋说悄悄话:一定会回来。然,是我的承诺太过遥远,还是,老屋没有耐心?

失去了他,失去了老屋,失去了水井,失去了河流,我的土家山寨,在记忆深处,渐行渐远渐无书。

晰子 2010.5.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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