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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外婆的疼痛

2020-09-24叙事散文叶浅韵
外婆一共生下十几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有八个,三男五女,母亲是老二。在那个缺衣少药的年代,把这些孩子拉扯大了,并让他们识字知书,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外婆为了养家糊口挣公分,生拉活扯地把在外工作的外公留在家里。从小在我的记忆,外公是一个上知天
   外婆一共生下十几个孩子,存活下来的有八个,三男五女,母亲是老二。在那个缺衣少药的年代,把这些孩子拉扯大了,并让他们识字知书,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外婆为了养家糊口挣公分,生拉活扯地把在外工作的外公留在家里。从小在我的记忆,外公是一个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有着极度重男轻女思想的老人。他的嘴里时常会蹦出什么“天干地支……”、“子丑寅卯……”、“万物生长靠太阳……”。只要有听众,外公保准可以当一天的教授,嘴里含着个老烟锅,一副诲人不倦的样子。如今八十开外了,还精神朗朗,上山下地干活。只是有时我去看望他时,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肩挑背重的,总是忍不住的难过。可生活总是这样无情的,外公是闲不下来的命,没有人可以卸去他的担子。
   在外公那种封建思想的影响下,娇养儿子贱养女儿。这种方式教育的结果是,女儿们个个似外婆那般勤劳能干,儿子们倒是慵懒成性毫无建树。身残的二舅更是如此,他还小的时候不小心跌在火塘里,被烧得面目全非,双手丧失了劳动能力。读到小学毕业就在家务农,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路,到了成家的年龄,自然是找不到媳妇。二舅经常抱怨外婆,说所有的孩子都是好脚好手,为什么把他放成那样。说得外婆眼泪直往下淌,可生活里的意外总是那么无情。外婆心里一直觉得很亏欠这个儿子的,发誓一定要帮他说门亲事,帮衬着他过日子。外婆到处托人说媒,希望能找到个残疾弱智的女子来给二舅做媳妇。终于不负有心人,说到了远方李家的女子,家境贫困又有些智力障碍,父亲酗酒成性,动辄打人,母亲含冤投井,姐妹四人除了大姐智力正常,别的孩子都或多或少不甚健康。外婆也顾不上挑选人家的家底,如获至宝地迎进家门。悉心教导她一些正常人具备的活计,倒也见些成效。每每我们去的时候,客气招待,说话甚至比其他的舅母还懂世故。
   两年后,二舅母生下了一个女儿,粉粉嫩嫩的,外婆生怕她夜晚睡觉会伤着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在自己的怀抱里亲自喂养,不顾白天的劳累,夜晚要吃奶时外婆起来几次抱去喂奶。在孩子两岁的多的时候,外婆得了中风,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六年,都是二舅母给她端汤递水的,也是难为她劳苦功高。后来二舅母又生了个孩子,外婆已是病人,无力再眷顾孩子。这孩子后来夭折了,也不知是她不小心被子捂着了,还是自己翻身压着了。伤心之余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后来生下的女儿倒是生命力顽强地存活下来。如今姐姐十三岁了,妹妹七岁,两个孩子水灵灵的模样,学习成绩也很好,象是上天眷顾。五年前外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走了,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完,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她痛苦地走完了一生,当我看到她躺在棺材里安静的面孔时,我的眼泪突然不流了,觉得这不是告别,而是她的重生,似乎她终于解脱了这人间的疾苦,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外公一直希望二舅能添个男丁,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这支头断了线,没了香火。我们听了都很好笑,尽管外公在他的女儿们这里得到的实惠和好处远比儿子们多得多,但他的心思还是在他的儿子们身上。任何人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再想要个孙子的念头,尽管他已经有了四个强壮的孙子,并且两个已快大学毕业了。二舅母又怀了孩子,外公掐指算算喜上眉梢说是贵子,此乃天肋也。可他怎么也敌不过计划生育的强硬政策,二舅母被人强行送到服务站要做引产结扎手术。结果一检查她有心脏病,又把她放了回去。果真生下一个男孩,全家人只顾喜悦,没太注意那营养不良的孩子正在与死亡作斗争。还是在外教书的三姨回去,看见孩子的脸嘴不对劲,赶紧抱着送城里的医院,医生下了多次病危通知,母亲与三姨小姨日夜看护,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索性由小姨带在身边,奶粉喂养。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就爱日夜哭闹,也是难为小姨尿一把屎一把地拉扯着。大一点时小姨送了回去,尽管家里的条件是差得不能比,可这孩子就象是懂得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不哭也不闹了,一天在地上爬来爬去,见人就笑。
   在我们还在闲谈时庆幸感叹这孩子的命运时,不幸的消息传来了,二舅母过世了!在一个微雨的早晨,她突然接不上气,再没醒来,多少辛酸的眼泪呀!当我们赶回去时,姐妹俩穿着孝服,小小的身体绻缩在白色里,姐姐哭得伤心欲绝,妹妹张着一双不甚懂事的眼睛看着来往的人群。我一把拉过来抱在怀里,泣不成声,从此人间多少悲凉事要等着她们去承受啊。小的那个才一岁,抱在大娘的怀里,裹着白色的衣裳,为他的妈妈戴孝,四处张望着要找妈妈。贫穷已让这个家庭不堪重负,如今又成了没娘的孩子。好歹有个娘亲在么,她在愚在笨,这一日三餐总是不成问题的,如今……眼泪止不住地流,灵堂里一片悲恸。
   二舅母没有拍过一张照片,如果不是她的死,没有这么多人认真注视过她,了解过她凄苦,包括我们。我甚至不知她比我还小一岁,那时候她嫁过来时,我还上学,顺理成章地叫了她“舅母”。二舅比我大六七岁,小姨只比我大两岁。小姨生下来时,外婆死活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再不想承受儿多母苦的厄运,只想狠心一点抛弃这个孩子让自己的生活少些负累。我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所以我更能理解外婆的无奈。外婆除此还有了一个更决绝的动作,就是拒绝再与外公同房,与女儿们挤在一间卧房里,直到老也不肯走进外公的房间,她以自己的节制来抗争命运。当时十八岁的母亲总是舍不得丢了这个妹妹,说捡起来送人也好啊。小姨没送成别人家,就成了母亲的尾巴,就是母亲出嫁时也是带着妹妹出嫁的。这帮扶的传统倒是传承了下来,我们都舍不得任何血缘的亲戚,成天想这家的贫困想那家的疼痛。一大家族风风雨雨地走过来了,如今这三个孩子又成了所有人的疼和痛。
   外婆是疼痛的,她在贫困里挣扎了一辈子,从没闲下来过,让她闲下来的居然是她的疾病。她再不能上山下地赶场卖菜了,可以好好地睡在床上休息了,却连端水的力气也没有了,这对她是何等的悲凉啊。还有那个她熟睡了的孩子放在小床上,等她从田间地里赶回来时,掉在火塘里的二舅,外婆的心当时肯定被撕裂了,比二舅身上的伤口还疼还痛。她一心一意的关顾着二舅过日子,不等到有一个善好些的日子,她也撒手西去了。我还记得我带着孩子去探望外婆时,她流下的痛苦的眼泪,祖孙三个抱作一团,掏心的悲伤啊。
   外婆定是对我充满了期待的,所以这些年来我不敢懈怠,能帮能扶能带的,我绝不含糊。从里到外的操持着,人闲心也无法安歇下来的。外婆的疼痛已延续到了我的身上,我想用尽所有的力气来抵抗这疼痛,让我的亲人们更安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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