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叉鱼
我堂叔年轻的时候是一位瘦小而英俊的汉子。他不像东庄村其他村民一样爱打麻将，也不像我父亲一样热爱吹牛。他平时话不多，即便遇到合适的话题也说不几句，经常聊着聊着忽然就没话讲了。堂叔年轻时干过不少副业，比如承包过鱼塘，做过皮鞋，当过瓦匠等等。他别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但是跟着他去弄鱼，我是十分开心的。
有时下网网鱼。看他晃晃悠悠爬进一个澡盆，然后划着它向湖心前进。在宽阔水域，他会把一尺宽的网一条条的间隔着撒在水里。等下完网，他会把澡盆划向河岸，沿着岸边不停用木板拍打周围的水面。受惊的鱼儿便窜了起来，扑腾着挂在了网上。等网上坠满了鱼，他再划着澡盆一张张去收网，一般都是白鲢或者鳙鱼。当然我们小孩子只有在岸边看着，尤其是像我与堂妹一样不会游泳的。要等到堂叔把盆划回岸边，我们才能帮忙把澡盆里的鱼都弄进大的网兜里。
有时是在泥塘里摸鱼。冬至前，堂叔他们几个会把池塘里的水抽干，在下游处下好大的网兜，然后穿着整套的胶皮衣服在淤泥里摸来摸去，把那些躲在河泥里的大小鱼儿给赶出来。我记得有一年堂叔从泥里摸出来两条又粗又大的黑鱼，一起甩上了岸。黑鱼不像其他的鱼，不会翻开肚子侧躺着，依旧趴在那里，左右挣扎扭动，张开满是尖牙的嘴，豆大的眼睛十分凶狠。
有时是拿着鱼叉去叉鱼。堂叔家里的那把鱼叉非常锋利，我经常拿着它去田边的沟渠里叉龙虾或者田鸡去，但从来没有拿它叉过鱼。鱼不好叉，它们平时都潜在水里，看不见。只有夏天的午后，鱼群才会浮在水面附近晒太阳，不过它们一般都聚集在池塘的中间最深的位置，鱼叉够不着。堂叔他们会在鱼叉的尾部绑上一根尼龙的长线。这样把鱼叉掷出去以后还可以把它收回来。我那时没什么力气，鱼叉掷不远，也没什么准头，叉不到鱼。我有两位堂表兄力气很大，他们平时做泥瓦工的，很会用鱼叉叉鱼。
有一年的秋天，我曾跟着堂叔一起半夜里去河塘里叉过一次鱼。堂叔之前曾跟我说，夜里鱼儿们会浮在水面附近，用电筒照住了，这时候叉起来比较容易。我夜里没叉过鱼，便央着堂叔带我去叉鱼。终于有天，堂叔答应带着我一起去。
夜里叉鱼除了鱼叉以外最需要的是一支强光手电。当年供销社里只有普通的手电卖，最大的装三节一号电池，用的是钨丝的小灯泡。堂叔他们叉鱼用的手电筒都自己改造过，加长了一到两节电池。电压高，手电筒射出来的光雪亮。不过这样灯泡容易过载，寿命短，经常一下子就烧掉了，因此身上总要备着几粒备用的手电专用灯泡。
那天我们从堂叔家出发，沿着池塘边的小路走动。堂叔的手电一会儿照着路，一会儿又照向水面。我保持小心以免惊动了被堂叔照到的鱼。其实在农村我很怕夜里出去，远近路上都没有路灯，离开房子没几步远，周围便成了黑黢黢的一片。没有人的声息，只有秋虫们嘶哑的鸣叫。靠近临村时，村里的狗叫声忽然成片地响起，远远近近，噬人般的凶恶。堂叔在，我便不甚害怕，他手里有鱼叉呢。不过狗子们眼球在夜色中被电筒光照到时会发出绿油油的光芒，看起来依旧瘆人。我紧跟着堂叔，以免落了单被狗子们欺负。我们从一个村子走到另一个村子，从一个池塘走到另一个池塘。这一路我们俩都没什么话说，只有脚步声如影随行。农村的路白天走与晚上走感觉截然不同，河塘在夜色里也变得静谧神秘、喑哑成谜。只有某些生命受到我们的惊吓而忽然跃入水中，发出“扑通”的声音。我们吓了它们一跳，它们也吓了我一跳。
那个晚上，我们从东庄一直走到了冯巷，经过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河塘。堂叔曾数次向照到的鱼儿掷出鱼叉，但每次收叉时，叉头上都空空如也。我曾提议堂叔掷叉的时候向下一点，因为读书的时候物理老师提到了光线在水中的折射问题，说鱼其实在我们以为的位置还要下面一点的位置。但堂叔并不这么认为，他说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于是我便也不再说什么，跟着他继续在池塘边转悠。风儿轻吹槐柳，鸟鸦不时啼叫，秋虫嘤嘤喳喳，我们叔侄二人又变得沉默不语，或许都在猜想今天什么时候才能叉到第一条鱼。
等我们转回村子时，已经差不多到了晚上十点，在堂叔家打麻将的那几位刚刚散场。见到我们，他们热情地询问我们今天弄到多少鱼。堂叔无奈地说，今天撞到鬼了，一条鱼都没弄到。我心想我们肯定是遇到了倒霉鬼，但转念一想，那个倒霉鬼会不会是我自己呢？这样一想，就想了好多年。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