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一阕有名又难填
☐马同儒
词调是反映音乐文化的内涵所在，表现在乐律。所谓乐律，即音律，指音乐上的律吕、宫调等。“帝使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乐律授宫中音家，伎不进，数被让。”（《新唐书•王珪传》）“今大晟之乐律太高，乐声急矣。”（[元]吴莱《张氏大乐玄机赋论后题》）这些论述，无不在讲宋词的音乐性，并反复强调它是十分讲究声乐。早在《管子•地员》就对五声“宫商角徵羽”，有着详细的论述。五音的顺序以徵为第一级音的五声音阶：
徵 羽 宫 商 角
5 6 1 2 3
音阶的第一级决定调式分配，如宫的音阶起点的是宫调式，作为乐曲旋律中最居核心地位的主音；以徵为音阶起点的是徵调式，作为乐曲旋律中最居于核心地位的主音；其它由此类推。又《管子•地员》云：
凡听徵，如负豕，觉而骇；凡听羽，如马鸣在野；凡听宫，如牛鸣中；凡听商，如离群羊；凡听角，如雉登木以鸣。
这段话，基本上可以判断和分辨出宫调的选择。但仅凭此还不能完全确定“宫商角徵羽”其音高是绝对音高的问题，因为音高要用律来确定，这是音乐的实际性能所决定。如果用黄钟所定的宫音，再用大吕所定的宫音，黄钟的宫音要比大吕宫要低。宫音确定了，其它各音用何律，也就自然落成。
从理论上讲，十二律都可以用来确定宫的音高，这样就可能有十二种不同音高的宫调。在实际运用中，一般只用五宫四调，总共九种，通称为“九宫”。五宫是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侣宫、黄钟宫；四调是大石调、双调、商调、越调。《孟子•梁惠王下》载：“‘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招，即韶，舞乐。徵招、角招就是徵调式舞乐和角调式舞乐。又《史记•刺客列传》云：‘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目，发尽上指冠。”所谓变徵之声是变徵调式，羽声就是羽，指不同的调式有不同的色彩，音乐的效果亦不同。对此，现以《满江红》一阕为例：
《满江红》，柳永《乐章集》、吴文英《梦窗词》注仙吕调。按照“黄钟为宫，大吕为角，太簇为徵，应钟为羽”之范式，所指不同音高不同调式。《满江红》，用的是“角”声，而“角”的音高是中吕，按季节对应春，按方位对应东，按五行对应木。假如此曲对应的是现代音名#C，唱名是mi (3)，那么“角”声就作为主音，凸出mi (3)。如果以岳飞《满江红》唱的是A大调，其调必顿挫而激越，正适合表现出当时抗金不能的悲愤沉郁的情绪。
以此同理，所谓以角声为音阶起点的是角调式，作为乐曲旋律中最居于核心地位的主音；照此《满江红》一阕有不同作者所填写，其句式的平仄不同，正是因调式不同所致，于是产生不同的音乐效果，并非类似像《钦定词谱》、《白香词谱》、《词律》等制谱，按照不同作者所填写《满江红》词句进行比对，在某一处或几句找个平均值，定出所谓可平可仄的金科玉律。《满江红》是“角招”。 招（sháo）：通“韶”，亦为古乐章名，南宋姜夔借旧题自度新曲，注“黄钟清角调”。又，赵以夫《虚斋集》，赵以夫词自注：“姜夔制《角招》、《徵招》二曲，余以《角招》赋梅。古乐府有大、小《梅花》，皆角声也。”以彊邨《角招•晓寒薄》为例：
晓寒薄。苔枝上，翦成万点冰萼。暗香无处著。立马断魂，晴雪篱落。溪横略彴。恨寄驿、音书辽邈。梦绕扬州东阁。风流旧日何郎，想依然林壑。
离索。引杯自酌。相看冷淡，一笑人如削。水云寒漠漠。底处群仙，飞来霜鹤。芳姿绰约。正月满、瑶台珠箔。徙倚阑干寂寞。尽分付、许多愁，城头角。
此词上下阕注字依次为：“薄、萼、著、落、彴、邈、阁、壑”和“索、酌、削、漠、鹤、约、箔、寞、角”。其中，《平水韵》十药之“薄、萼、著、落、彴、阁、壑、索、酌、削、漠、鹤、约、箔、寞”与《平水韵》三觉之“邈、角”相叶。以此说，作为“角招”的《满江红》，在填词押韵上须是入声。
关于填词要做到原声填写（即没有可平可仄），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尽量少些可平可仄，尤其涉及需押入声的词调，应该遵循其作法，不然纵使标上什么“理由”和“说辞”，在没有经过宫调转化或演唱对比的情况下，从技术上讲，所作之词就是一种跑调；从态度上讲，就是一种盲目的自信和不负责任。
附：《满江红•西部雄鹰》：①
大漠荒烟，听河啸，长空任越。于塞外、倚关云锁，剑悬如雪。一笑清狂乘碧汉，万重争逐惊云阙。树丰碑、高矗酹云台，英名列。
硝烟起，鏖战激。②烽火熄，妖魔灭。与飞天遥对，客回凭说。宵雨酿杯征战酒，风云卷甲沙场铁。当执戈、百战总关情，邀明月。
《满江红》，此调作法要求很是严格，有三处至少务必做到：一是上阕第五、六句对仗，为“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格式；二是下阕第七、八句对仗，为“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格式；三是下阕过片，即首句3字四句为扇面对，为“平平仄，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格式，也就是隔句对（1-3，2-4）。还有几处领格句式，领格字，一定须是去声，因为这个声调发声远，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不要着急创作，会招致画虎不成反类犬。建议先打基础，从躬身温习教科书做起（中国书店选题出版（国家）计划之《三上词话》并非浪出名），有了若干年的积累再创作不迟，就可以出产合格作品，或许还能出杰作。
注：《满江红•西部雄鹰》，此调为原声填词，中古四声； 词谱例词，押《词林正韵》。所谓中古四声，指句式中的每一字皆为古音，押韵字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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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马同儒著：《三上词话．词谱》卷中，中国书店，2016年，第185页。
②即西部战区空军原某师两次赴朝作战，击落敌机26架、击伤5架的辉煌战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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