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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民精彩 一 真正农民

2020-09-24叙事散文yangyizhuo

一 真正农民采访进行中。受访者是一位大哥,四十来岁年纪,身材发胖,盘膝坐炕上。房子不高,若在火炕上站起来,头要险些顶到屋顶头顶的吊扇了。扇叶呼呼作响,螺旋桨般的在他头顶上转的正欢。大哥天生笑模样,一开口说话,笑容在圆圆的胖脸上涨满了,被顶
一 真正农民

  采访进行中。
  受访者是一位大哥,四十来岁年纪,身材发胖,盘膝坐炕上。房子不高,若在火炕上站起来,头要险些顶到屋顶头顶的吊扇了。扇叶呼呼作响,螺旋桨般的在他头顶上转的正欢。大哥天生笑模样,一开口说话,笑容在圆圆的胖脸上涨满了,被顶上电扇的风一吹,满屋子都是他的笑意。
  按问卷上的题目:请您的主要职业是什么?
  大哥呵呵笑着回答:咱有什么职业,主要就是家里老农民呗。
  我也和了他的笑意,很快的记录,相关于农民这个职业的相关信息。
  接下来问:请问,除了农业,您还从事其他的有薪劳动吗?
  大哥笑着说,我现在主要是在厂子里上班。这不,吃了饭睡一小会,到2点半,厂子里要点名……
  我一怔:按您说,你现在每天在厂子里能干多长时间?
  他说,我一天下来,要9个多小时。去年在厂子里干了8个多月。
  那还有空干农活吗?
  那就很少了。我现在主要是在厂子里上班……车间……焊工……
  我帮忙他理顺一下,按您刚才所说,您的主要工作是制造车间的焊工。――他说,那家厂子是私人老板开的,并不是正事的工作单位――这跟公家私人没有关系,你现在主要是在他那里上班,那么,你的工作就是车间工人了。
  他脸上笑意有些发干了。连声哦哦。我的记录,往前翻,职业里改为车间工人,后面相关问题,也就发生了系列改变。
  接着往下问,你上个月拿到多少工资?
  大哥坐在那里,用手撮着腿上的汗泥,我上个月……上个月没去上班,哪里有什么工资?
  上个月没上班?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地里活忙呗。咱是农民,地里没活去上班,有活了,前一阵,又是浇地,又是打药,后来下了雨又紧着锄草,哪里还有空去上班?就不去了。你不去上班了,谁还给你开工资?
  我也有点发蒙:那,我们还是要算农民了?
  当然,本来就是农民啊。是你要非说咱是什么工人。临时班,不能算的。
  那么一年算下来,就是今年往前来看,你是在车间上班多还是地里干活多?
  大哥一拍大腿,当然是车间上班多。一年下来,地里活也就忙这两来月。光靠地里这点收成哪里行?地里收不出钱,还得说去上班……
  那,你觉得自己的哪个是自己第一职业,哪个是自己的兼职?
  大哥也为难,转头嘻嘻笑着问自己身后的老婆:你说咱是干嘛的?
  老婆往他身后躲,用手拍他肩膀:俺不知道,你看着说吧。
  大哥就朝我说,你看着我算干嘛的?你看着写吧。……反正,我觉着吧,从根里说,咱怎么着也是农民,再怎么出去上班,那都不长久,怎么着,“地”也还不能扔。俺算是干嘛的?你看着办吧。呵呵,呵呵。他又笑着回顾身后老婆,老婆用力推他宽厚黑红的背膀一下。往后抽身,专心要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农村里住的应当是农民,但从实际情况来看,现在农村里住的纯正的农民,也就是“以农为农”“以农养农”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对于40来岁,正当壮年,应当是最具中坚力量的农村劳动力来说,农业种植是本业,但大部分人都有兼职。他们也不去遥远的大城市,只在村周围几里地范围内,找家小厂房,做工。按当年的工资,一个月一千多块钱,有些技术的,能拿到2000来块。按他们的理解,地里种的,是吃的,上班挣的才是花的。只种地,够吃没花的,不行。只上班,什么也要买着吃,太不划算。于是就一边种地,一边上班。准确的来说,地里不忙了,就去上班,要忙地里了,就来种地。一年算下来,种地的时间,反不如上班时间更长。
  我觉得,应当有一个更为适当的试卷题目,来适用于这些人,他们或许就应当叫做“农民工”。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是介于中间的一种综合性人才。

  40岁以下的农村人,大都进了城市,只在收秋过麦过大年时,才回家,真正的农民在50岁往上。
  当街朝北的门户。绿色大铁门,相当宽敞。进了门往里走,是一个很窄的屋后小院,两步过了小院,到了他的三间正屋。土坯房,墙很厚,我在屋里做访问,外界电话打不进来,一般就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聪明的村干部,一遇到电话里这种情况,于是明白,肯定是在哪个农户老房里做着访问。于是,他们有几次,就按这种推断,在小屋里找到我了。
  土坯房以及里面的家具,除了电视电扇,其他的大部分和我年纪相仿,按受访人来说,是他们结婚时买的,30多年来,一直也没有再换过。那些家具,看上去,朴素沉重,沾了油污,蒙了灰尘,和土坯房,和房主人融为一体。
  受访者50多岁,在这个年纪的人,身材胖大,脸色大多暗红,身上又像蒙了一层灰土。男人在村里,家里大街上,暑天没上穿上衣,光了脊梁,一条灰裤衩,一双拖鞋,整个夏天的装扮就有了。他在我对面,靠北墙的水泥柜边上,坐了一张板凳,在那里低头卷旱烟,笑眯眯的说着往事,激动时,眉飞色舞,嘴里飞沫,问一答十。
  我脱了鞋,也盘腿做他家炕上,把电脑放到东墙边的条桌上。条桌主要是用来放电视的,还有乱七八糟堆了一些东西。我把那些东西往里推一下,刚刚能安下电脑小本。他们两上孙辈人物,一大一小。大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小的在炕上爬来滚去,略有振动,炕上就腾起一团细烟,从小南窗里透进阳光,照着灰尘欢快的飞舞。
  按问卷题目,问,你这房是什么时候盖的?当时盖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当时呢,盖房,基本上没花钱。就是花了一百多块钱的木头钱。……那时候,盖房队里出工分,队里派人来。……我打坯。20套模子,我是头一把。这么大(他掐灭烟卷,用手在胸前比划,说那石头做的坯杵,大约有人头大小。)他说着,来了精神,神情中再现当年神勇气概。让人想起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温酒斩华雄的神采。可惜的是,我忘记了他的当年的战绩了。他说自己打得坯最多,别人都赶不上。但一连几天下来,不行了。累的胸口痛,再一咳嗽,痰里带血。到了冬天感冒,觉得嗓子里堵得慌,一张嘴,就吐了不少血。我说,这下可完了,完了。人不中用了。后来去医院里看了,吃中药,说是气管里毛细血管破裂,不当事。吃了好几气中药,过了十来年,算是好了。十来年里,我没有挑过水,她不敢让我干重活了。那时候要去村北里挑水,她个儿又矬,晃荡晃荡的挑了十来年的水。呵呵呵呵。
  他说的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刚从地里干活回来。她初见我,并不太友好,不知道这个陌生人来做什么?还问七问八的,还搞个电脑在那里摆弄。但看自己老头和我聊的高兴,也就慢慢脸色缓和些,老头儿让她抱来一个西瓜,她也切开,满满装了一洗菜盆子,让我吃。我看她身材弱小,想象当年挑水的样子,也不禁感动。
  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他这房子花了多少钱?只好写了买木头的钱,又备注上,当年队里打坯挣工分的事情。当然了,他谈到的许多也备注不完,我只好写到这里。
  老爷子说话有个口头语叫做“弄武的”。我心下替他解释,大约就是“卖力大干”的意思。他喜欢说,我这一年到头,家里地里干活弄武的;别人家有事,咱总是跑了头里,给人家帮忙弄武的;现在孩子们都不愿在家里干活,都愿出去上班弄武的;其实,咱这一辈子折腾弄武的,图个嘛儿?还不是家庭和睦?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钱我也花不着他们的,孩子还给他们看着,短不了往里面给他们再贴点。一年到头,……弄武的,咱能把这家统起来了,这就好……
  老头儿老婆算是个纯正的农民,除了种地没有其他的职业。家里一共十多亩地,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再加上他们老两口的地,都是由他们两人耕种弄武。儿子在北京打工,儿媳在附近镇上上班,只晚上回来,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也由老两口照看。浇地打药弄武的活儿,老头干,老婆儿在家看孩子;整枝打杈细心拾掇活老婆去干,老头在家看孩子。家里还喂了牛――我从他南窗往外看,牛看不到,南院里一地柴草,靠墙戳着玉米秸,还有满地牛粪。到时候“将”(生)小牛,卖几千块钱。他说,咱们农民,挣不了钱。地里投资很大,两个孙子花钱如流水,儿子儿媳挣了钱不往家里拿一分,有时候还给他们倒贴钱。起码孙子上学,上幼儿园的钱都是我掏。不过,他们的,也是我的。他们买汽车了,我不会开,就在那边棚里放着,那是我的!你是对不对?
  问到一些价值观的问题:你觉得“很有钱”重要的程度什么样?
  有钱当然重要。他是这样回答,但后面有他更看重的东西。
  问他,“死后有人念想”您觉得重要不重要?
  他答非所问:他们肯定想我,现在一家人,主要是我干活弄武的,没我了,他们肯定想我。
  他觉得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什么前途,但对自己面前的生活很满意,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不是钱,也不是生活乐趣,自己成就,儿女出息都不是,最重要的是家庭和睦幸福。
  还有两件小事。一是吃西瓜,非让我吃过西瓜再走,再吃一块,再来一块。今年瓜便宜,十块钱买一口袋,又沙又甜,吃吧吃吧。你看你这一天不停,打电脑弄武的……
  再就是,我实在憋不住,要去厕所。他说,厕所在南面,你别去,有狗,也太脏。你就去这边。来来来……他带我去房北小院,夹道里,解决问题。
  后来,我去其他家走访时,大街上见过他两次,他都要热情的打过招呼。一次是打农药,戴了帽子,浑身上下都穿了衣裳,蹬三轮,去地里“弄武”去。他家里对门就是儿子儿媳的住宅,我也进去了,砖房,宽敞,干净,铺了地板砖,家具也很时代。婆媳两人包饺子,留在我那里吃饭,我问过他儿媳一张问卷,农业户口,在北京和老公一起打工过一段时间。现在在镇上上班。年轻人纹了眉,眼睛也好像纹了线,耳聪目明,思路清晰。有手机,有QQ号。上网聊天。对自己的工作时间很不满意,希望得到技术方面的晋升,对自己的前途有很大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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