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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尾裙·大哥大

2020-09-17抒情散文冉令香
鱼尾裙?大哥大冉令香鱼尾裙深秋,阔朗的法桐叶在萧瑟的风中演绎季节的变奏曲,“哗哗哗”的喧嚣扇动寒凉硬朗的翅膀。枝叶摇曳,筛漏的阳光在洁净的水泥路演绎新派的意识流动画。你姗姗走过熟悉的法桐路,那一地斑驳的动画在脚下逐次播放。一袭葡萄紫马海毛鱼
 鱼尾裙?大哥大
  冉令香
  鱼尾裙
  深秋,阔朗的法桐叶在萧瑟的风中演绎季节的变奏曲,“哗哗哗”的喧嚣扇动寒凉硬朗的翅膀。枝叶摇曳,筛漏的阳光在洁净的水泥路演绎新派的意识流动画。
  你姗姗走过熟悉的法桐路,那一地斑驳的动画在脚下逐次播放。一袭葡萄紫马海毛鱼尾裙,勾勒出柔和优雅的曲线。每一步迈动,裙摆在小腿四周散开,荡起波动的半圆,如鱼儿游弋,鱼尾摇摆的流水线。
  那是1993年秋,在长春读书的姐寄来一身紫色马海毛鱼尾裙,我未及上身,你惊喜地抱在怀里反复摩挲,当即跑到商场买回葡萄紫的马海毛,精心仿制。
  上针、下针、加针、并针,粗粗的三号棒针在你手里旋转摆动。背,拧,钩,挑,一针针编制下来,是细心精心耐心的考验,更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途跋涉。我不知道四斤马海毛线连接在一起的长度,把它的起点和终点落脚在哪里才能具体感知它度量的距离。但这些毛线在你手里上缠下绕,一行一行编织在一起,就成了温暖贮存的空间。
  每晚,你坐在柔和的光晕里,抱着毛绒绒暖融融的线团,飞速摆动棒针,把我们絮絮叨叨的闲聊编织进一圈圈线脚。你双手翻飞忙碌,两眼被精彩的武侠电视吸引,却没耽误你的伶牙俐齿臧否人物,妙语连珠。那时候,电视里的武林女侠,一个个衣炔飘飘,香腮落雪,杏眼寒光。她们仗剑江湖,萍踪天涯,几乎不食人间烟火,且不分春夏秋冬一件衣裙从开篇穿到剧终。不管是白衣飘逸、红裙映雪,还是绿袖盈舞或黄衫丝薄,那个色调的裙衫就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性格符号。她们轻功施展,闪转腾挪,飘逸的身姿隐约闪现,那些武林高手凭借超常的视觉或敏锐的听觉,就能感知来者功底深浅。尽管是脸谱化和类型化的武侠片,却风靡一时填充了那个精神生活贫乏的年代。我边看电视边嗑瓜子消磨光阴。两指轻夹瓜籽不松不紧,置于上下齿间,舌尖轻抵,“嘎”地快速一夹,皮破仁出,饱满的瓜子仁顺势滑入口中。再轻啜口绿茶,电视里的江湖恩怨也就消化进了柔柔的肠胃。嘴忙眼忙,手忙不迭,那些闲散无聊的光阴在马海毛的缠绕中从容溜掉,有大把的青春岁月挥霍,太奢侈了。
  那是个毛线编织的年代,男女老幼的毛衣毛裤、帽子围巾手套,只凭那缠绕的线团、飞舞的棒针,既可温暖家人的世界;电视机罩、冰箱套、沙发坐垫、杯垫杯套、精巧的手包……家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都因那手工点缀而温馨滋润,生活的琐碎和庸常因精巧的编织而沉淀出一份静美。烟火日月,寒暖随心,时光在毛茸茸的线脚里迷惑沉沦。
  看一团线在你的手里缠缠挽挽,不久就有新颖的图案凸显而出。我心痒手痒,也买了线撑开双臂团起蓬松的球,拿起竹签也开始了编织的漫漫长途。单螺纹还是双螺纹起头?假元宝还是真元宝针样?斜插肩还是塌肩?随着弹性大小、塑身效果、立体感等词语与毛茸茸的马海毛线纠缠而来,那些玫红、浅粉、淡绿、乳白、鹅黄,蓬松肥硕的球儿,也在手中渐趋消瘦。粗犷的麻花、质朴的松针、精致的花瓣、华贵的雀羽等纹样,在一行行编织的线脚中慢慢现形;几本厚厚的编织花样集锦,在一遍遍翻阅欣赏的摩挲中破损,毛绒起边;各种型号的竹签经过千千万万遍穿插缠绕,被打磨得光润顺滑。一切,都因时间的润滑剂保养维护,显现成果。
  前片、后片、袖窿、领窝、袖子、领子,一件毛衣在手中分解成几个步骤,再依次组合成完整的一体。每一部位的编织,都似乎把人体构架摆在眼前,比比划划中从实体到抽象,从抽象再回归实物。一件毛衣紧织慢赶,以每天二两线的速度点灯鏖战,没有两个月的功夫拿不下来。偏偏我性急心躁,一旦竹签拿在手,得空就针线穿梭,埋头编织,有时挑灯夜战至凌晨,恨不得半月收工。如此仓促而成的毛衣,不是身子肥瘦无度就是袖窿宽窄不适,拆一遍,再拆一遍,那毛线被折腾得花容失色,体型萎缩,再也提不起编织的兴致,随手一扔就是半年。那天,我偶然从衣橱底部翻出满满一袋子线团,大大小小、红绿黄白的各色线团拥挤在一起,象七嘴八舌地向我声讨那些荒芜的光阴。
  而你,一直手编不辍,把长长的毛线与悠悠的时光缠绕在一起。每完成一件作品,都是心情的一次更新。一件米色麻花棒线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你顺直的披肩发迎风飘拂,那一身清新如新叶初萌;前短后长不规则的松松垮垮的毛衣,一条牛筋修身裤,是你独具匠心的时尚潮;双元宝塑身小款毛衣,过膝太阳裙,你轻步款款,裙摆飘飘,坦率自信……
  那个秋天,你把自己缠绕进葡萄紫的马海毛。每晚,你静坐在乳白色的光晕里,被紫色的线团包绕,丝丝缕缕地编织那些闲散的时光,那一脸沉静是忙碌一天的情绪释放也是生活安闲的浅淡享受。那裙幅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平整匀密的下针编制成筒形裙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腰身曲线。小腿部位渐渐甩出裙摆,八条鱼尾对称连接,呈波浪起伏的圆,自然展开。
  那个深秋,你一袭葡萄紫马海毛鱼尾裙款款而来,身后,一路的法桐叶织成金黄的巨幅屏障。美丽的鱼尾裙涟漪微漾,连那些金黄的叶片飘飞的姿势都是性感妖娆。
  大哥大
  电话铃声唱罢第三声时,我的手恰好握住了话筒弓形的小蛮腰。立刻,听筒里风声呼啸,狂风压境,电话那端如临苍茫无垠的海边。遵从你电话里的“指示”,我跑到门口迎接大驾,你抱着砖头厚的大哥大正站在我租房的山墙下。小区名称、房屋排行、门牌号码,我早已和你细细交代过,也许你大大咧咧,这耳朵进那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也许因包里那半截砖头能随时遥控,大脑就无需储藏信息。意念闪动,你随时随地从小包里掏出那半截儿砖头,一甩大波浪披肩发,歪头呼叫。
  那是1994年,单位的固定电话,办公室有专人负责,偶尔厚着脸皮蹭电话,要掬起满脸笑,把妩媚调整到足够的感染力度,才试探地捏起弯弯的话筒,“滋啦滋啦”转动号码盘。若有人不自觉,三番五次靠近电话,办公室主任的厚镜片里就会反射过疑惑的白色光波。能安装家用电话的更是凤毛麟角,三四千元的入户安装费相对于捉襟见肘的工资——几张老头儿票,不啻是望尘莫及的奢侈品,还要托关系走后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排上号。而你小巧玲珑的包里已煞有介事地装进了大哥大,你只是打字员,刚刚接触了五笔,默念着“王旁青头戋(兼)五一, 土士二干十寸雨”,面对着冷漠的显示器敲打键盘。但你的底气足,在销售处顺风顺水的老公是大院里第一个开回桑塔纳的人。你抽空把相当于万元户家底的半截砖头抱在手,越是在人扎堆的地方,越是边走边喂几声,随时调度空间某一点的某个人的思维与你对接。那年月,一部大哥大都在两万元以上,加上入网费和预存花费,就是三万多元,再排队等上三五个月才拿到手,这感觉你没说,但你悠然享受的架势够那些艳羡的目光咂摸。
  你走进我狭小的租屋,神情截然不同于往日的自信洒脱。小脸紧绷,薄薄的皮肉僵硬成冷凝的冰。你把手提包随手扔在桌上,一屁股坐进木椅,两眼一闭,人靠着椅背就瘫软成一滩泥。
  连续一周了,你夜夜辗转难眠,丝丝缕缕地思虑他近期的反常举动,把自己绕进了痛苦的无底洞。太阳穴疼痛欲裂,脑袋昏沉无绪。仅凭那些可疑的蛛丝马迹,你敏感地意识到自己从十七岁就痴心追随的男人,突然把你的小家搁浅在泥泞中,自在逍遥去了。你疲惫无助地诉说,伤心欲绝地反复猜度。甚至绞尽脑汁想象,那女子到底有多漂亮?是身段妩媚?是乖巧能干?还是温柔娴淑?你一直弄不明白,自己哪一点不如那勾魂的狐狸精。
  几番挖空心思地筹划,你设计了周密的跟踪方案。在大哥大的调度指挥中,摸清了他的行踪轨迹,验证了心中的疑虑。那一刻,明晃晃的毒太阳下,你站在日日行走的大街上,突然不知身处何方?满大街行色匆匆的人流车流都坠进了幻觉世界。彷徨无助的你徒然想起我,迷茫中抱着大哥大向我呼叫。
  仅凭你红肿的眼、疲惫的脸、蓬乱的发,我知道你又是一夜辗转无眠。仅靠那些镇静药物已无法安抚你混沌的大脑进入休眠状态,你一夜夜睁着酸胀的眼迎来血色的黎明。
  我们的办公室隔着楼梯口一东一西,闲暇无事时,不是你追着我的脚后跟,来搂着我的腰挤坐一张椅子,说悄悄话;就是我串到你的办公室,看你噼里啪啦敲字,闲侃。我俩互把对方当做倾倒心事的回收站,凡有高兴或郁闷或愤怒的事,都可敞开了尽情倾诉,清理干净了,才会换一副面孔轻松出门。我俩是时光轴侧的粒子,无忧无虑中上下跃动,松紧弹跳,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相互感知。
  生活的突然崩塌,你陷入痛苦的深渊。我紧张地趴在崖边,拼命摆动那根绳儿想拉你出渊。可那绳子又细又短,无奈地垂在崖边。你瘦弱的身子实在承受不住这撕裂的伤痛,一次次跑来向我倾倒。我不知你如何熬过一个个惆怅的长夜,你竟然学会了吸烟。明灭闪烁的烟头,将你的伤痛映得扑朔迷离。你仰靠椅背,眯了眼,迷乱的烟雾将你的面孔遮掩得影影绰绰。
  随之而来是频繁的家庭战争,吵闹,摔砸,大彩电机、大衣柜、豪华落地钟……惨遭屠辱。那黑洞洞的嘴、断裂的玻璃和放射状的裂痕,无声刺痛心底的血汩汩流淌;满地板的玻璃渣子、烟蒂和垃圾,看你独饮这婚姻的苦酒;电视机罩、沙发坐垫和杯套杯垫们,灰头土脸,跌坐在墙角,你用毛线编织的温馨世界成了地狱。
  眼见你在痛苦的拉锯战中煎熬,我开始鄙夷耀武扬威的大哥大,空虚无聊中把一个女子的伤痛挂在那一扎长的天线上。经商、下海、跳槽,当金钱的诱惑冲垮了某些人的理智和道德防线时,金钱拥抱着那些浮躁和奢靡,开始了享乐挥霍和攀比。九十年代的大哥大,那个开始炫富的时代,欲望已在金钱和道德的底线之间摇摆。
  2016-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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