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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铁之舞:锄头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生在乡间的锄头,乍一看有些笨拙,弯弯的脖子,像一只凫在水面上的鹅,正昂首眺望春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锄面,薄薄的铁,被打磨出镜面一样的光滑,亲近庄稼,亲近泥土;而拒绝倔强的草。而后来,我越看一把锄头越像一首婉约的诗,或者是一只纯正的狼毫,轻

  生在乡间的锄头,乍一看有些笨拙,弯弯的脖子,像一只凫在水面上的鹅,正昂首眺望春天。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锄面,薄薄的铁,被打磨出镜面一样的光滑,亲近庄稼,亲近泥土;而拒绝倔强的草。而后来,我越看一把锄头越像一首婉约的诗,或者是一只纯正的狼毫,轻柔的笔锋,流利地绕过庄稼的根系,脆生生划过地面,轻描淡写地抑制了野草前进的脚步。   闲下来的锄头,挂在小仓房的屋梁上,一伸脖子,就将自己悬在了半空。草和庄稼共生的家园,怎么能少得了锄头的存在呢?这个优柔寡断的判官,执政为民许多年,还是从指缝间放跑了许多野草的灵魂。它们站在田埂子上,它们葳蕤在沟渠边,它们和一棵棵庄稼嬉笑着,挣抢地盘,让一把锄头无可奈何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熟悉农活要从一把锄头开始。前腿那个弓,后腿那个蹬,一步一步不放松——这是朝阳沟里的一段唱。大约,从平原到梯田,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会有锄头的身影。就像这个纷繁的世界,无论怎样,良莠始终并生在一起,就有了一条隐约的律法存在。
锄头,就是乡间土地的律法。   从春天走来的禾苗,栉风沐雨很多天,已经长出柔韧的茎杆。而野草们当然不肯落后,于时光的夹缝里,贪婪呼吸着有些稀薄的空气。与庄稼感情最深的当然是农人,执一把锄头站在田埂上,身上,落满夏日黄昏金色的霞光。   我相信,一把锄头就是这样和土地进行交谈的,季风吹过田野,清露滋润流年,锄头以婉约的笔锋,书写着村庄对泥土的依恋。我相信,一把锄头就是一位执著的诗人。初时,不懂土地的风情,干瘪的子实不能鼓胀豪迈的激情。养育灵魂与血肉的又会是什么呢?还不是一掊黄土,一片田野,还不是炉火一般太阳的光与热,一次次淬火,一遍遍锤打,终于,在泥土的镜面上,看见自己卑微的面容。   土地始终静默,任尔东西南北风。茁壮着禾苗,繁衍着谷物,养育着生活在乡土上的灵魂。   我能想起自己年少时的笨拙,执一把弯弯的锄头,行走在田野上。或许,那时的禾苗还对我还极不信任,在风中拍起叶子的巴掌,哗哗,沙沙,簌簌。你越想把它摁在泥土下,它越是昂起头,喘息,游离。最终,把一棵青绿的禾苗,连根锄掉;换来的只是一片野草的讥笑。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田埂上,一把普通的锄头为何也有如此狡黠的一面,欺你年龄太小,欺你少不经事,考验你到底是不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孩子。当然,我不会气馁。如你所想,你能在六月的骄阳下看见很多农人的身影。他们脚踩大地,他们姿态从容而虔诚,他们,一步一步行走在大地之上,田畴之间,在土地上引起一股蝴蝶效应的飓风。播撒着五谷的馨香。   我不敢看父亲老去的模样,岁月的凶神早早扼住了他的半个灵魂;肉身,也只剩下单薄的一半。记得有个叫庞余亮的写过《半个父亲在疼》,我细细读过,仿佛那个中风的木讷老头,就是我的父亲,一半真实,另一半早就交付于虚无的光阴。在这片宽阔的土地上,有多少家园,便会有多少被时光鞭策前行的父亲。他们失去了灵活的腿脚,他们失去了语言能力,他们只能像一把把乡间的锄头,沉默地低下头来,孤单地耕耘,行将老去的光阴。   父亲操起锄头的样子,有些滑稽。锄把末端夹在胳肢窝里,只用一只手紧握锄柄。而锄头这条乡间的卧龙,却如此听从父亲的驾驭。一笔一画,看似轻描淡写,却在野草与禾苗之间游刃有余。父亲不知道,他人生的日历还有多少页,没被掀过。或许,根本就无从考虑那些未知的东西。眼下,每一个活在土地上辛勤耕作的人,最关心的是眼下的日月,春种秋收,夏管冬藏,只要能平安走过四季的驿站,眼看一家人在谷物的喂养下,静度流年。除夕夜红红的烛光下,简单而温暖的情愫,在每个人心头流转。   或许,这就叫圆满——不因岁月的长短,坎坷与苦难,而折断风中的脊梁;只在简洁的光阴里圆满一目了然的轮回。   锄头是铁做的。敲敲打打的锻炼后,以一种质朴的形象,混杂于很多农具中。它不善于表达,不善于表达自己完成了别人不可完成的任务;它最善于表达,游走在土地的夹缝中,能看清每一株庄稼和每一株野草的路。野稗草混迹在谷子地,叶、形、花和子实长得和谷子极为相似。但锄头的眼神明亮,每一次拙劣的表演,在锄头看来都算不得什么。只需要轻轻一抹,讪笑的野稗草便躺倒在炽热的阳光下,夭折。玉米,这个后来长得亭亭玉立的乡间少女,对锄头的依恋更是深情。一场雨,野草们仿佛一夜之间便占领了生长的高地,婆婆衲,马齿苋,野芦芽,香附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们逼退在狭小的空隙。而锄头的出现是隐忍的,依旧是轻描淡写,依旧是笔走龙蛇,汗水与体力,在即将抽空身体的一刻,野草们憔悴了容颜。
此时,夕晕笼罩四野,村庄寂静,家园静默。在晚风中起舞的玉米少女,你怎能忘记,一把乡间的锄头,曾经为家园披挂上最美的霞衣。   我不想重复一把锄头老去的瞬间。每一只锄柄上,都渗透泥土与汗水苦涩的气息。我也不想礼赞,那些穿越乡村肋骨的艰难时光,哪一双手不在与锄头的磨砺下,茧痂累累。只是,我会怀念。深深地怀念那一场场老去的光阴,当一把锄头的对立面轰鸣着来到面前,瘁不及防地击中我行走在乡间的骨骼。取而代之的,你甚至叫不全那些农药的名称:一扫光,除草净,附克星,似一团团包裹的迷雾,很难说不鱼龙混杂进我们赖以生存的谷物。   乡土的锄,而今我在现代的灯光之下,悠然怀想。如果还未走远,今夜请化做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布衣诗人,来与我共饮一杯月光酒。说好了,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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