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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春到塬上（组诗）

石世明石世明作品集

2023-07-01抒情散文石世明

春讯春讯是撞出来的。河道里的冰凌嚷嚷着分家，拐弯处还发生了斗殴事件。你撞我，我撞你，家越分越小，岸边的柳，折腰安抚。春讯是闹出来的。正月的十里八乡，闹社火，闹花灯，闹元宵……

春讯

春讯是撞出来的。

河道里的冰凌嚷嚷着分家，

拐弯处还发生了斗殴事件。

你撞我，我撞你，家越分越小，

岸边的柳，折腰安抚。

春讯是闹出来的。

正月的十里八乡，

闹社火，闹花灯，闹元宵，

孩子们搭乘烟花，

把抖音传到天宫。

春讯是挖出来的。

踏进二月的园子，

父亲一铁锨下去，

泥土翻了个身，

父亲收到了墒情的快递。

新娘子的盖头就要掀开，

我心颤抖。

春风

春风是怀里的小白兔。

上塬时，我紧了紧纽扣；

下塬时，我敞开了衣襟。

一路上，我哼着小调，

想着我爱的人。

春风是枝端的小博主。

许多民间的草根成了网红，

比如柳笛、桃花、燕子。

我的纸鸢跟着溪流飞；

我的纸鸢沿着山岗飞。

春风是田地的小鞭子。

赶着冬麦分享阳光；

赶着母亲拾掇篮子，

把玉米粒扶上马，

把野菜芽领回家。

外婆的手伸过来，

我想哭。

春雷

埋藏在麦田里、荒草下，以及

桃李黑眉土脸的枝头。

世袭的不可言说，

爆炸也是安静地爆炸。

只要热爱，突然间，

一串估计不足的碎响、一股约会的香水味，

同时抵达——你收到了馈赠——

脚下踩到了棉；

鼻腔里伸进了羽；

目光顺着引线接通了电源。

一只小白兔，

从有心人的胸腔一跃而出，

山梁，以及山梁的更高处，

光阴蹦蹦跳跳。

春味

谁先触摸了泥土，

谁就先尝到春味。

读懂三月的风信后，

母亲打开了园子里的邮包。

孩子们不解新葱——

为什么香甜到流泪？

而厨间的微信，不等天黑

就飞到了工地。

母亲在，我比工友

先尝到春味。

不用担心我，

钢筋和水泥之间的砖缝里，

有一棵蒲公英，一定会开花的，

她爱我。

鹅黄

不是一下子摘取口罩，

是半掀白纱，先露出眼，

让你辨识，让你往下想，

让你心里钻进花鹿。

不急。如果你从一把梳子开始，

你感受到局部的舒展时，

也许荒诞，也许颤栗，

你得手了玉。

不远处的错误正在扫尾，

两岸湿漉漉的，一见你，

赶忙压衣襟，还是没压住——

让你看见了小蛮腰。

春风表扬着你，

塬上的抒情即将大面积流行，

你一定要拿捏得住。那是谁？

在你的身后打马虎眼。

鸟鸣

有花音二六的倾向，

以最适合下咽的温度，

把苦音慢板化成水。

演讲比赛的日子还远，

冬麦的自闭症尚未痊愈，

呼唤不足以表达羽翅的思想。

一心扑在搭建天线上，

忽略了光阴，

一声，等于一寸。

一叫醒我，

就赶去看热闹——

塬上有喜事。

草芽

春风驱赶着白马，

白马落水，白马跳崖。

这件事，她是第一证人，

好在她不识字。

小姑娘真勇敢，

不怕锄头，不怕轮子，不怕牙齿，

指认了杨柳。

姊妹们习惯了陇东的一言一行，

即使这里的泥土如何苦瘠，

即使南来的小雨如何诱惑，

她们不远行。

她们告诉我：下一节，

有惊喜。

礼物

小丫自以为她收到的礼物超过了我，

她收到了小燕子，苜蓿芽，新课本，

小丫甚至显摆了她的花裙子。

我说我收到了一头牛，

小丫不信，她瞅了一眼牛圈，

又搜寻了一下我的身后；

我说我收到了一条鞭子，

小丫更不信，她看了一眼我的空手，

反复确认我的眼神；

我说我收到了一颗豆子，

小丫扑过来，翻遍了我的衣兜，

——这个时候，

要是有一份甜品，

而且被小丫意外发现，

那？

加入

分娩了一个羊羔。

脚下，一种气息蒸腾，

我开始思考关于得到的美事：

重点是如何得到，得到的更多，

也不排除回头看——

如何从失去中认清得到。

我要把我的羊羔赶出圈去。

一个早上，阳光展开双翅，

一侧煽动冬麦，

另一侧在林子里布道哲学。

塬上，那么多光屁股的孩子，

追逐，奔向。

他们明里放飞风筝，暗里更新牙齿，

儿歌就是真理。

加入。

伸开双臂。

加减

二月一手揽着小丫，一手揽着我，

在它的怀里，

小丫加：1，2，3，4，5……

我减：5，4，3，2，1……

泾河边，一对同胞小兄妹，

叽叽喳喳。

在南岸，北岸有秘密和珠宝；

在北岸，南岸有秘密和珠宝。

两个石子投进去，

河水微微点了点头，河水忙。

小丫揪住了河水的清凉，

却疑惑：

能看到水底的沙子，

鱼儿呢？

一束柳丝晃了晃眼，

我们同时听到了柳笛声。

云

我不担心大蓝的纱裙会掉下来。

人间到底有多热闹？

或者说，二月发生了什么？

大蓝一天比一天起个大早，

纱裙仙仙。

我走出巷子去，

顺着大蓝的眼神，搜集真相——

园子里，兄弟扎篱笆，

韭菜和甜葱的香气，

盛满了酒杯。

阳光节制。

大蓝和园子互换戒指，

一场婚宴业已展开。

我不能妄想触碰大蓝的纱裙，

惹怒桃花。

春风把我划成了两半

你把我划成了两半——

这是我应得的——爱你的下场。

一半属于你的来，

留在山坡上，开荒、种树、挖野菜，

扎篱笆，弥补村庄的漏洞……

一半属于你的去，

不骑马，不仗剑，不走天涯，

在你的故乡，做你膝下的书童。

之前历经冰，之后历经火，

千年的黄土抱着千年的黄土，

你晃了晃一座无字碑，

我看见了，我无语。

拨开荒草

妈妈的翅膀挪闪一下，

一窝鸡仔晃动小脑袋——

发生了什么？

偶遇了泥土的邮件，

大象的风筝，并不急于

把觉悟引向长空。

农谚捋了捋胡须，

田野轻解衣扣，

所有的宝宝，都揽在怀中。

这是误入了春的窗口，

栋梁和梯子，肥料和麦子，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想和你远足回家

这季节，想和你远足回家。

我们沿着泾河，向西而行——

野荷谷的芦箭天生刀剑的秉性，

它们杀出淤泥，在两岸排兵布阵。

身子倾斜一下就过去了，

我们不能得罪青春年少。

胭脂峡的杏花都是你的老姐妹，

许多过往都住在这里，

你去了，你有瞬间失踪的先例，

我有乱花迷眼和失而复得的双重欢喜。

六盘山的麦子擎着水，

让一路的两边都失去了分寸。

麦田里传过来的微笑，

让你我终止了许多非分的念想……

清明前，我们一定会赶到西番沟，

那里，有人等着我们的消息。

返乡人

适逢三月，适逢南上的风，

一朵来自陇右的蒲公英，决意掉头，

跨秦岭，翻六盘山，飞到西番沟。

春光下，那悬浮着的，

是一滴泪吗？碎入泥土。

而泥土，催促一粒种子重生。

新韭闪了闪腰，悄声唤：

尿床草。

我想去塬上

冷藏室的土豆发芽，

戳破了我的麻木、迷失和文不对题。

我想去塬上，

土豆作伴。

八百里梭罗塬上，

有十万棵杏树是我的兄弟姐妹，

十万只小天鹅，在麦田里出没，

十万亩春光等着我。

面朝黄天厚土，举起我的锄头，

我的内心安宁，并趋于完整。

不会发生什么悬念，不会的：

我将被接下来的美好改写。

乘风

要乘就乘春风，与你，

与这个周末，与农历的三月，

去塬上。只在乎一件事：

深呼吸，挖地，种土豆，等雨水……

阳光甚好。偶遇的方言土语，

是世间最入心的良药。

田地里，有十万吨新绿等待比喻。

我们都是塬上的穷亲戚，

桃花堪折直须折……

高处的里尔克说：

“此刻我知道：孩童会变成怎样。”

“而后我的灵魂就会宽广，宽广，

你的生命就会完成，

铺展你自己吧。”

播种

在这个合适的季节里，

遇到合适的你。我们同行，

我们去塬上。

不谈早上去幼儿园，晚上去火葬场的忧伤，

不谈交易，不谈迷失，

也不谈收成的事，

我们谈播种。

熄灭焦虑，我们不怕失去春天。

热爱这十万里大塬上，

泥土的芬芳，粪肥的生发；

热爱一颗土豆，由一双贴心的手，

引向重生；

热爱父兄们躬身，举起锄头，

对田地无比的虔诚；

热爱园子里的新畦，娘亲们

把念想一一播下；

热爱两条黄牛，并排耕作时，

它们的脚步，它们的心平气和；

热爱蜂蝶们的忙忙碌碌，它们

牵线爱情，移栽甜蜜……

下塬时，

我的皮箱是富足的；

你的皮箱也是富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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