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一个人的夕阳》
一个人的夕阳（小小说）
韦如辉
一个人，是一个人，这样称呼很笼统，很模糊，也不太礼貌。但又不能直呼其名，事关当事人和当事人家庭的声誉与形象，姑且叫作老马吧。对，就叫老马，他属马，与之年龄和身份相对比较贴切。
老马还是大马的时候，就是镇里的信用社主任了。那时候的信用社可不得了，门口经常挤满存款或者贷款的人。坐在柜台里面的营业员，穿着工装，忙得汗毛都竖起来，钞票数得沙沙响，估计手脚也会酸和疼的。老马不用数钞票，他手里握一把折扇，时不时打开，对着自己红润的面庞和一头浓密的黑发，扇了扇，再果断地合上。一合一开之间，老马的霸气便弥漫在特定的空间里。挤在柜台外面的一张半生不熟的脸，喊了两嗓子，马主任！马主任！老马喝了两口浓茶，冲那个人摆了摆手，意思是说，去吧去吧，或者等会吧，没看着我不得闲吗！
老马当时的牛气不仅仅局限在表面上，据说他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好事的人把这些糗事儿，说得跟有鼻子的针似的，多数人相信这些据说都是真的。老马走在大街上，高大宽厚的身影后面，不知道有多少羡慕嫉妒乃至恨的目光盯住他，往他的肉里钉钉子。
老马的妻子是个悍妇，冷不丁从村庄赶来，脚下生了风，脸上起了雨，直直地闯到老马的卧室，表面上是打扫卫生，实际上是侦察敌情。有那么一次，她在老马的卧榻之上，发现了一根长长的染了黄色的头发。老马的妻子捏着那根异样的头发，顾不得明媚的大好春光，一路杀气扑向信用社的营业所，在大门口大呼小叫，把老马活生生地从柜台里拽出来。大家围过来，看了一场免费大戏，之后不了了之。有人说，老马的妻子真不像话，没教养少素质，咱们的马大主任怎么会有那种事儿，即便有了又如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啥样！
别看老马的妻子长得不咋的，老马却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直至老马从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失去头顶上的光环，她第一夫人的宝座山一样岿然不动。
三年前，老马突发脑溢血，不是妻子发现并救助及时，骨头都该上锈了。妻子悉心照料，把他从床上撵到地上，再从地上撵到路上，老马放下手中的拐杖，终于可以甩开膀子，独自走两步了。大家竖起大拇指，都夸老马这个人有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去镇上给老马拿药的三岔路口，一辆大货车将老马的妻子碾到轮子下面。
一开始，老马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争着抢着伺候他。慢慢地，不光争抢停止了，他们来看望老马的次数也依次减少了。都怪老马不会说话，掏翻口袋，大着舌头说，你们看，没有了，一分也没有了。其实，老马心里算过一笔账，两个不孝之子，半年的时间，从他这里取走近五十万，包括妻子的赔偿金四十三万。他们瞪着睁大的眼睛，怒视着老马，你不还有退休金吗？老马不糊涂，他告诉他们，退休金是他自己的，谁也别惦记着！
老马坐在大门口，夕阳涂在他的身上，像一尊佛像一样流光溢彩。老马堆满脸上的笑，跟走来过去的人打着招呼。等人走远，笑容才像碎片一样，一片片从脸上慢慢脱落。
单位的会计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或她们按月过来给老马发工资。单位早就不叫信用社了，改叫银行了。无论叫什么，领导都会尊重老马这样的老同志，并依照他的意见，把工资按月送上门。
最后一次给老马发工资的，是一个刚调过来的小姑娘，她并知道老马已经去世三天了。小姑娘抹了一把眼泪，把一个月的工资和一个纸条，递给老马的大儿子。
老马的大儿子把一打钞票装进口袋里，捻开纸条，准备随手扔掉。纸条上写着这些字：姓名马建国，金额伍拾万元整。右下方盖一枚红章：中国教育基金会XX分会。
在场的大家一时都愣住了。谁也没说话，眼睁睁看着西天的落日钻进地洞里。
相关文章
微信收款码
支付宝收款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