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驻站内刊征文参赛作品《麻雀是一笔焦墨》
麻雀是一笔焦墨（外一篇）
李丹崖
麻雀之于乡村，应该是最常见的一种鸟了。
在人类没有发明飞机，乡村没有建造高楼之前，最先开始用上帝的视角打量乡村的，恐怕除了白云、日月和星斗以外，就是麻雀了。
如果关于鸟雀有一个普查的话，每座乡村有多少麻雀，恐怕很难算得清，这种难，不是因为少，而是因为太多了。在乡村，谁家屋檐下没有几只麻雀呢？
乡村的夜晚，是能够看得到颗粒星斗的，更能清晰的看到狮子座流星雨。而麻雀，无疑是白日里的狮子座流星雨。它们，嗖嗖嗖飞过乡村的上方，天马流星，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像极了一粒粒打出去的子弹，只不过，没有人能说得清这些麻雀从哪里发射出来。也许是房前那棵高大的泡桐树上发射出来，我小时候爬过那棵树，很是费力，划破了我几条裤子；也许是从屋后那棵年逾百年的银杏树上发射，密密匝匝的银杏叶，藏几十上百只麻雀也不是什么难事。
麻雀的叫声谈不上好听，喳喳喳，心情开心的时候，我们还能听它们喊几嗓子，心情烦躁的时候，就特别听不惯。这些小而五脏俱全的鸟类，它们是乡村的亲戚，不，从它们的角度看，它们才是常住户。它们在屋檐下繁衍生息，似乎繁衍得很快，几个月就能生出一个崭新的家庭来。那种黄着嘴角的雏鸟，常常从屋檐上跌落，翅膀还是无力的，它们探头探脑地打量这个世界，唯有经历了顽皮的孩子的侵害、黑猫的利齿、还有蛇的吞噬之后，才能一飞冲天，变成子弹一样在天空翱翔的鸟雀。
麻雀，应该算是最贪吃的鸟类了。养了鸡的农家，主人在撒粮喂鸡时，常常会有偷嘴的麻雀飞下来，抢食一些谷物、小麦、打碎的玉米，为了一口食，丝毫不惧怕农家那只雄健的大公鸡，那只刁蛮的老母鸡，瞅机会就要下嘴，多数情况下，仗着自己的身材娇小灵巧，能够得逞，也有不幸的时候，被老母鸡一口叼掉许多毛，凄惨地飞开。隔几日，如有撒开的小米在院子里，愈挫愈勇的麻雀仍会试探性地飞下来，去偷嘴。
在北京，喜欢喊麻雀为家雀[qiǎo]儿，这种好比是喊自家闺女“巧儿”一样家常。足见，麻雀与人的亲密程度。中国人也想来喜欢隐晦和委婉的，常常见到有文人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竹雀图，看起平日，实则奇崛。“雀”与“爵”声音相近，在很多地方的方言中是一个读音，是有一些美好的前程嘱托在其中的。
提及画作，突然想起，如果把乡村看成是一幅水墨画的话，屋檐是浓墨，画到麻雀的时候，应该就是一笔焦墨了，不，是一笔笔。很长时间，对于乡村来说，我们总觉得麻雀可有可无，但是奇怪的是，很多时候，缺少了麻雀的乡村，又总觉得好像是少了些什么。
悠悠斑鸠鸣
你听过一只斑鸠的叫声吗？一只，仅有一只的时候，斑鸠的叫声。
应该说，我最先听到田野里，玉米地里的斑鸠叫声，咕咕咕——咕。很有节奏，三个短促的“咕”，紧接着，一个重音的“咕”，声音里充满安谧，不慌不忙，我曾在玉米地里农活间隙小憩的时候，看到过一只斑鸠的踱步，尾巴朝下，闲庭信步一样，像极了穿着燕尾服的绅士。
斑鸠的样子确实可以称之为潇洒，它不像鸽子那样浑身透着明媚，是第一眼娇貌的飞鸟，但是，鸽子给人的感觉又太安稳了，是温室中长大的鸟类，不必笼中物强太多，它们的主人要给它们造鸽舍，鸽舍的条件还要好，或者称之为豪华，稍有不慎，鸽子就会搬家到别的鸽舍去，可能就因为那里的住宿条件好，主人招待的食材新鲜美味。这就是传说中的“鸽子眼”。而斑鸠一般都是野生的，羽毛虽不华丽，却很耐看，项间有一圈围脖一样的羽毛，很是斑斓，无疑，斑鸠是低调的，也是江湖的，永远不像鸽子那样“居庙堂之高”。
我在皖北的乡野中见到过很多次斑鸠，它们似乎不喜欢独处，多半是两只以上出现的，个头要比鸽子小很多，羽毛呈褐色，在田间贴着地皮飞，似乎总是飞不高。斑鸠啼暖落花风，似乎斑鸠一叫，天地之间春风就掠过乡野了。斑鸠的叫声在田野之中总是穿得很远，这有些像黄鹂，我没有研究过鸟类，猜想它们的发生方式一定是奇特的，不然，怎会这么“声名远播”？
我猜斑鸠是胆小的，它们成双的出现，或者是一对斑鸠的浪漫，在乡野的田垄之间，一对斑鸠在恋爱，这画面是温馨的；若是成群出现呢，会不会是一个斑鸠世家？它们一家人四代同堂，哪怕是三代同堂也好，外出遛弯，看风景，觅食，共享天伦之乐，也是很俏皮的一件事。这样看来，斑鸠又是不甘寂寞的。
初秋的乡野，玉米含着甜丝丝的气息，旧时家里多喂牛，父母一般会让我们去割草，或是到自家的玉米田里，蹲下来，去访一些根部一尺左右泛黄的玉米叶，我不知道在故乡的俚语中为什么一直喊“拽”或“摘”为“访”，可能这是对一棵植物的尊重吧，拜访，或是借一些，至少也应该有“叨扰”的意思。我就是在“访”这些玉米叶的时候，蹲下身来看到过多次多只的斑鸠，玉米组成绿的营帐，玉米列之间一般有一尺半左右的空隙，我钻进田里去劳作的时候，常常听到远处有“咕咕咕——咕”的叫声，蹑手蹑脚去看，果然是斑鸠一家在玩耍，一只斑鸠的翅膀塌着，耸着肩，围着另一只斑鸠转，那样子，很是滑稽。我常常看这些斑鸠入神。
想起诗句“柳院藓厅慵不到，斑鸠啼暖落花风。”这样的句子亦是慵懒的，这是宋代周端臣的句子，后来，我还读到宋代学者彭孙贻的诗句“斑鸠啼歇落梅风”，斑鸠的诗缘就是好，这么多人写它，且都是与花一起。估摸着诗人也觉得斑鸠是不甘寂寞的。
我十岁那年的深秋，依稀记得是很冷了，有一天，父亲从田里回来，用褂子包着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斑鸠给我，还在腿部拴了一根线，那斑鸠一定是掉队了，找不到自己的家庭了，我去田野送了几次，它都不肯走，叫声很是凄惨，我不知道它的父母对突然到来的失孤是怎样的心态，滋味也一定是不好的。起了霜，我把那只斑鸠抱回家，用棉絮给它造了个窝，并准备一些谷物给它吃，它却不肯张口，次日清晨就去了。
我至今记得那夜斑鸠孤单的叫声。咕咕咕——咕。孤孤孤——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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