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越南
“远亲不如近邻”，越南比其他近邻更“近”：其北部长期为中国领土，公元968年才脱离中国正式建国。有意思的是，连越南这个国名也源于中国嘉庆皇帝。直到1945年，汉字仍然是越南法定文字。越南抗法抗美的几十年里，中国给予的援助是无私的。后来，两国又相向而行走上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开放”（越南称“革新开放”）之途。重翻20多年前即1995年11月应越南作家协会邀请访越的随记，河内、海防、广宁省下龙湾、岘港、顺化、头顿、胡志明市等地记忆被重拾。权作杂忆，乞和读者一起对这个近邻国家获得些许感性认识。
河内大排档和“我要发”
90年代北京尚无直达河内的民航班机。由北京去河内或经由香港，或经由南宁。为节省国际旅费，我们选择了后一条路线。飞机早上8点半由首都机场起飞，经过3个半小时的飞行，中午12点到达南宁。继续飞往越南的乘客需下飞机后在南宁海关办理出关手续。在海关花了1个多小时办完卫生检疫、安全检查、边防检查等，下午1点多飞机又重新起飞。从南宁新上的乘客大都是越南人了，飞机继续飞行40多分钟后便降落在河内机场，没想到河内是这样近。机场不大，从停机坪到候机厅也没有封闭式通道，需坐大巴进候机厅。一出机舱便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毕竟是南国，虽是深秋，这里的气温仍在28℃。
来到河内的第一天，由于在机场找行李耽误了时间，待我们一行坐上越南作协前来迎接的面包车时，已是下午3点了。主人和客人都还没吃午饭。征求我们的意见后，在去宾馆的路上，工作人员和我们一起进了一家路边店，我们也很想体验一下河内的大排档。这种路边店环境的确一般，长条木桌，矮木方凳，桌上放着公用酱醋、辣椒瓶，每人一双一次性卫生筷子和几张餐巾纸。我留心看去，都是中国广西出的。我们每人要了一碗越南米粉,有点像云南米线，倒是实实在在一大碗，上面还卧了一个鸡蛋。出国能吃到接近中国口味的热餐就应当知足了。主人怕我们不够，又要了一些油条。河内的油条既短且硬，远不如我们的油条松脆。饭后我问了一下，这顿饭每人大概合人民币4元左右，物价不算高。
吃了河内的大排档，晚上即被主人邀去河内郊区一家有名的个体蛇餐馆吃蛇。以蛇宴作为第一次正式宴请，可见吃蛇当属上等佳肴、河内大菜了。主人先带我们参观养蛇的地方。这是一个几米深的大池子，客人们在高处凭栏而望，下面几百条蛇翘首踊跃，据说每天要售出一两百条。餐馆老板亲自给我们作杀蛇表演。只见他拎起一条1米多长、手腕粗的毒蛇，抓住蛇的颈部，一个帮手往蛇的嘴里灌了一杯酒，先把蛇给灌醉，防它咬人。接着他持刀从蛇的颈部一划到底，蛇就被剖成两半，然后接血，取心、取胆，分别放进几个碗里。如此一会儿就杀了数条蛇。客人入席，斟酒。老板把跳动着的蛇心放在两个碗里，分别捧给越南作家协会副主席有请和我们代表团的陈建功团长。有请向建功敬酒，说必须喝下此酒，我们的心才跳在了一起。我们几个都是北方人，吃蛇是外行，唯建功祖籍广西颇有勇气，一口饮干，顿时一片喝彩，其余每人一杯蛇血酒也只有闭着眼睛喝下。这次蛇宴叫作“一蛇十吃”。除了蛇心、蛇血，蛇胆的吃法比较独特。他们是把蛇胆焙干，然后教我们蘸着椒盐面吃，同时让我们吃一种类似鱼腥草的野菜，说是有解毒之功。至于蛇肉，则或炸、或烩、或蒸、或煮，河内的菜与广西菜更为接近。
河内高楼大厦不多，多的是三四层建筑物。商店门脸比较陈旧，交通工具以摩托车和自行车为主，沿街有不少竣工和未竣工的私人住宅。据说1986年越南实行“革新开放”的国策以来，由于允许从事第二职业，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老百姓生活已有了很大改善，手头都有些钱。大家的目标已由买摩托车、家电进入到盖私人住宅的档次。这有点出乎我们的估计。也许正是这些拔地而起的小楼，显示出河内是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城市。
在河内，我们住在“红玫瑰”宾馆。这是一座五层楼的法式建筑物，内部设施相当于国内的三星级宾馆。开始令我们不解的是，我们五人被分别安排在三个楼层中，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没有集中住在一层，是因为主人想分别让我们住带有“18”的房间，因此我们的房号分别是218，418，518。没想到到了这里，也很讲究“要发”。
巴亭广场玉山祠
河内最大的广场巴亭广场相当于半个天安门广场，与莫斯科红场的大小差不多。与它们不同的是，巴亭广场更像个大草坪。几条交叉的石子路把广场切分成若干绿的方块，与周围黄的建筑、猎猎飘扬的红旗相映衬，整洁中显出庄严。这里显然是河内乃至整个国家的政治中心。社会主义越南的国父胡志明主席的陵墓坐落在巴亭广场中心位置。胡主席陵墓于1973年动工，1975年落成，全部由灰黑色花岗岩砌成。胡主席穿卡其布干部装装殓，胡志明墓建在列宁墓之后、毛主席纪念堂之前，其建筑风格下半部是列宁墓的样子，上半部具有毛主席纪念堂般东方建筑的飞檐斗拱，远望如一朵莲花，从中也可略窥中越文化接近之一斑。
离开巴亭广场去了市内名胜“玉山祠”。玉山祠是越南陈朝（1225-1400）时期的建筑物。越南在9世纪末摆脱中国封建政权的统治立国，至13世纪末本国文字“字喃”发明前，都一直使用汉字。所以祠内各种碑文、题诗等大都可以看懂。无论是三关门“临水登山一路渐入佳境，寻源访古此中无限风光”的楹联，还是还剑湖面镇波亭上19世纪越南名儒阮文超“剑有余灵光若水，文从大块寿如山”的题诗，都使人感到两国文化难以置信的接近。随后观看园内正在表演的越南“水上木偶”。首先剧场就颇为独特：观众面前的舞台是个水池，水池后面是一块红色大幕，演员幕后操纵木偶在水面上表演。有二龙戏珠、蛙人上树、孔雀开屏、水牛抵角、渔翁垂钓等，内容大都和越南的农事有关。观后我以明清学者王夫之著名的《卜算子·咏傀儡》词赠之：“红烛影摇风，斜映朦胧月。铅华谁辨假中真，皮下无些血。”玉山祠所处的还剑湖是河内市区著名风景区。湖面有北京的北海大小，越美战争期间，这个美丽的湖也被“B-52”投下了炸弹。河内人都知道，至今湖心还留有一颗炸弹。我想这颗炸弹一定是经过处理、专供人们留下记忆用的。在此后访问越南的其他城市时，我们也都强烈地感到战争在越南人民心中那永远难以抹去的印记。
顺化故都种种
访问过河内后，经由岘港去顺化。越南国内航空比我们想象的要好。我们乘坐的是法国航空公司和越南航空公司合营的飞机，机组人员是法国人，空姐是越南姑娘。飞机比较平稳，也比较准时，7点起飞，8点10分就到达岘港机场。岘港是越美战争时期有名的军港，现在是一个对外开放的风景区。这座海滨城市美丽、整洁，各国游客如织。下飞机后，在越南《文艺报》驻广宁代表陪同下，先参观著名的占婆博物馆，然后在海滨的水上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即改乘汽车沿盘山公路回头北上去顺化市。
顺化市是越南的中部城市，是越南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即阮朝的故都，现在是承天顺化省省会。顺化也是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作为越南文化的摇篮，该市有保存完整的阮朝建筑300多处。我们被安排住在省委交际处。这是一幢苏式建筑，每个房间都很高大宽敞，给我的钥匙上面还印有俄文，而房内的茶具则是中国江西的产品。我们在顺化故都遗迹保护中心研究人员小潘的带领下冒着倾盆大雨参观顺化的故宫。顺化故宫和中国故宫在建筑格局上十分相似。越南最有作为的皇帝是阮朝的明命皇帝，据讲明命皇帝为防宫内争斗不确定皇后，无数皇妃共为他生下142个子女。
明命皇帝从1820年到1840年共在位20年。在他统治时期，越南的版图最大。他本人会吟诗作文，有点像中国的乾隆帝。据小潘介绍，目前在越南还有2000多名皇族成员。越南的名酒就叫“明命汤”，是一种滋补酒，据说是明命皇帝喝的御酒，其味道有点像洋酒。它是否代表越南酒文化，不得而知。但说顺化的服饰代表了越南服饰文化则是事实，这就是越南少女穿的白色长裙。苗条的身材在白裙下若隐若现，再配上乌黑的披肩发，充分展现出南国少女迷人的风韵。越南其他地方也有白裙，但据说只有顺化做得最为地道。
顺化市文联把招待中国作家的晚宴安排在香江上的一艘游船上。船在香江上漂，我们在舱内席地而坐，一边喝着明命汤，一边听6位男女民间艺术家为我们弹唱顺化民谣。其中一位78岁的老者，据说是前皇帝的乐师，也是越南文化部授予的优秀艺术家。3位女演员唱的民谣大致意思是：晚上去找情人，尽管是天黑，摔了好几次跤，还是过了江。从舱外望出去，江上渔火点点，使我想起清人蒋士铨咏我的家乡济南大明湖的著名诗句：“画船游，明月路。古历亭虚，面面朱栏护。百顷明湖三万户，如此良宵，一点渔灯度。”此情此景，多有相像。主人们边唱边教我们往江面上“放纸灯”。能歌善舞的顺化市文联副主席告诉我们，香江放灯是佛教的一种仪式，表示朋友分别了还会再见。几位姑娘给我们折了一些纸船，每只船上有一支点燃的蜡烛，把纸船从船的窗户放到江面上去。不一会儿，船的周围已经是点点星火，随着江水越漂越远，甚有情调。此时，艺术家们合奏起《流水与金钱》，把客人带入一种故都文化特有的境界。
顺化市宁静、清新、美丽。据顺化的省委书记介绍说，顺化的现代化建设不如胡志明市快。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过去美国在这个抗美斗争如火如荼的地区投资少（我询问顺化的朋友，得知著名的抗美勇士阮文追烈士就是顺化人，其妻现在是一个饭店的经理）；二是因为是故都，出于保护古城的考虑，严格控制现代化建筑。如本来有计划在省交际处对面搞一个合资水泥厂，后来取消了。顺化也是一个英雄的城市。美越战争期间，美国人在顺化投下的炸弹等于朝鲜战争的5倍。在长山山脉施放了1340次化学毒药，一直到1968年，美国人还用飞机和火箭来轰炸古城墙。今日之顺化，可以说是“苦竹编篱茅覆瓦，海田久废重耕。相逢犹说廿年兵”。
胡志明市
离开顺化，飞往胡志明市。胡志明市是美伪统治时期的南越首都，现在是越南中央直辖市。由于当年美国投资进行了一些市政建设，所以城市比较漂亮和繁华。胡志明市在“革新开放”以后，外国投资者纷纷涌来，主要街道上到处矗立着国外大公司的广告。越南主人首先安排我们去距胡志明市百公里的越南最南的头顿省参观了头顿海上石油基地。这是越南最大的石油生产基地，也是越南一个合资的经济技术开发区。中午，主人招待我们在海滨度假村吃海鲜。餐厅修成有12只角的越老柬一带的“寮”，有一种原始古朴风味。
到胡志明市，自然要去参观伪总统府，美伪时期的总统府已改名为统一宫。据介绍，这座五层的建筑始建于1869年2月，是法国殖民者在西贡的印度支那总督府。当时这座建筑占地12万多平方米，3年的时间才建成。1954年《日内瓦协定》签订以后，法国人被迫离开了越南，这座建筑物始交给西贡当局吴庭艳政权。1975年原属于西贡军队的两位反战飞行员驾机向总统府投弹，使之倒塌了一部分，现在的建筑物是倒塌后重建的。统一宫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楼顶有一个供直升机升降的阳台。统一宫内有许多房间，如：庆节室、内阁委员会会议室、总统办公室、副总统办公室、大宴会厅等百余个房间，实用总面积2万平方米。1975年4月30日上午10点半越南国旗飘扬在楼顶上空，宣告了旧制度的灭亡。根据越南国会的决定，从1975年11月起把这座建筑更名为统一宫。
早在从岘港沿长山山脉公路去顺化的路上，也就是经由越美战争时期进行过激烈“丛林战”的战区、后来又成了美国拍越战片的外景地时，汽车一边在类似“青纱帐”的热带丛林中穿行，我们也一边与越南作家讨论起对美国拍的越战影片的看法。在胡志明市，我们又在统一宫参观了南方战斗纪念馆。因此，在与胡志明市作家交谈时，这又成了一个热门话题。通过讨论，我们对越美战争及由此而来的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美国的越战片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1959年7月8日夜，6名在南越的美军顾问团士兵到西贡近郊边和的军营看电影。电影刚刚开始，屋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顿时枪声大作，两名美国士兵当场毙命。从此便拉开了十几年中成千上万美国人毙命越南沙场的序幕。
尽管美国人期望早日忘却越战，但它造成的社会影响肯定会长久持续下去。美国的电影人看到了这一点，从1968年开始，他们就一步步把这一敏感题材搬上银幕。先是由一些小制片公司参与，到80年代末，终于为好莱坞所青睐而蔚成大观。越战片大体反映了美国人卷入这场战争的无奈和必然失败。如《全金属外壳》《现代启示录》《野战排》等都把观众带回到噩梦般的越战中去。美国人面对隐藏在丛林中的游击高手，虽一个个倒地而亡，却不知子弹从何而来。《猎鹿人》把美国的3个蓝领工人在越南胡作非为的经历，以及他们最终为这场战争所拖垮表现了出来。其中两个十分紧张的“俄罗斯轮盘赌”的场面，实际是暗喻战争的盲目和可怖。据越南朋友说，他们看了这些影片，当然不能同意其中对越南人民的有意丑化和歪曲，但美国的电影艺术家能够认真反思这场战争给美国人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还是值得肯定的。而且相信，将来越南的艺术家一定也会拍出自己的越战片来。越南作家协会外事处处长是位诗人，访问过美国，也曾在越南接待过《现代启示录》的导演。据他讲，这位导演在胡志明市看了当年越战的一些真实记录和战争遗迹后，对自己在影片中丑化越共游击队表示了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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