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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在白色的弥漫和覆盖之下

2020-09-24抒情散文渔舟唱晚4191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临街,二层楼。起初我在经过它的时候,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从门里出来,又进去。可是有时我看不见他们,从开着的门里偶尔往里看一眼,就能看见雪白的墙壁和地板,它们在房子巨大的空间里放着自己的光。于是我想,白色的墙壁,白色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临街,二层楼。起初我在经过它的时候,一些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和护士从门里出来,又进去。可是有时我看不见他们,从开着的门里偶尔往里看一眼,就能看见雪白的墙壁和地板,它们在房子巨大的空间里放着自己的光。于是我想,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大褂,这一系列的白色是多么显眼。而我每次在看见这些白色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它们从诊所里出来,然后将我裸露在阳光下的身体悄悄地弥漫并且覆盖起来。被白色弥漫和覆盖,让我有时会生出一些冷的感觉。所以,后来经过它的时候,我很少去张望它,它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时候,只是一个模糊地白色空间,一处房子的空间。
  有时,我还会碰见另外的一些人,从这个诊所里进去,然后有一些人从诊所里出来。我知道一些人进去之后马上就会拿着药走出来,而另一些人进去之后却不见他们出来,也许他们正待在里面接受着治疗——打针或者输液。那么,他们的身体肯定就会被这房子里的白色弥漫和覆盖起来。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走进这里,把自己放在某个窄小的床上,静等医生或者护士为我疗伤。这种想法,使我在潜意识里试着对它产生一些亲近感。我知道,我必须对它有这种感觉,然后在某一天走进它的时候,才不会从心底里厌恶它,拒绝它。
  好多个日子过去了,在我把自己的想法快要忘掉的时候,我忽然就被一些莫名其妙地症状袭倒。一天早晨,我带着浑身酸痛和没由来地不适敲开这里的门走了进去。光滑的墙壁和光滑的地板,与我先前看见的一摸一样,只是它们放出的光,让我觉得这个早晨有些异样。
  我看见高低不一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大小不等的盒子,盒子上那些黑色的、绿色的还有红色的文字和图案,早已把一种药品固定在里面,让我看不见盒子里那些药品的大小和形状,这多少让我有些担忧,我不知道即将进入我身体的它们,是不是很安全,它们在进入我身体后能不能把我浑身的酸痛和不适的感觉消除干净。
  不过很快,我就在女医生面前发现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她穿着白色大褂坐在桌前,白色的口罩上面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她在打量着我时,我发现她的目光和她的眼睛一样有些湿润。我立刻感到,她不是那放在柜台后面让人看不见的冰冷药品,她倒是让我想起了诸如温柔,诸如体贴之类的词语。于是,我伸出胳膊,拉起袖子,把自己裸露的手腕放心地交给她。她纤细的手指在这个早晨有些冰凉,她把她的冰凉传递给我的时候,我就想把我浑身的酸痛都告诉她,我想把昨天整整一个白天和整整一个夜晚里身体的所有不适都告诉她,比如发烧,比如发冷,比如恶心……我更想把自己的身体撕裂开来,赤裸裸地放到她面前,好让她湿润的目光看清我身体里那些致病的细菌或者病毒藏匿的地方。可是好大一会儿,我什么话也没说。我知道,我喷张的脉搏会告诉她一切,还有她那冰凉的手指肯定会探知我体内所有的秘密。
  她给我把着脉,看着我的气色,她说我的体内有病毒,以及由此引发了严重地细菌感染。她的诊断证实了我对自己的预感和猜测。她和我交谈着,我感觉有一种气息在我和她之间流动,惯性的气息,不需要任何引导,就在我和她之间弥漫。这种弥漫与一个医生有关,与一个病人在这个早晨急促地敲门有关。
  在这种气息还没有散尽的时候,她开始为我打单子。她把一些我不认识的符号一个一个写在单子上,也许在她看来,一个符号就能唤醒一种药品,而一种药品就能抵达病灶的深处。我看着一个个符号在她笔下流动着,她就像吹响了集合哨一样,那些被她唤醒的药品就从她身后的架子上下来,来到她面前,她准备用它们来医治我身上的病痛。
  我从一楼上到二楼,二楼的房间里除了花和花盆以外,其余的全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架,白色的被子和床单。又是一系列的白色,它们在我面前逐渐弥漫,并且从不同方向飘落下来,将我重重覆盖起来,让我站在这个空间里越发地冷。我不知道这些放在一起的床架、床单、被子,哪一个会在今天早晨更温暖一些。
  看着它们在我眼前平整地展开,我想到了那些和我一样前来就诊的病人。也许这里的每一个床铺之上都躺过许多不同的病人。我先前看见那些出出进进的人里面,肯定有一部分躺在这上面治过病疗过伤,那么,他们在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把自己身上的细菌或者病毒清除干净,他们会不会在起身离开的时候,把一些细菌或者病毒遗留在这房子里,让它们在这白色的弥漫和覆盖之下繁衍生息。而对于这一臆想,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
  女医生还在楼下为我配药,二楼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我站在这巨大的空间里,有那么一会或者几会,有了被窒息的疼痛。但是,我只能忍受,而无法逃离。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体已不如多年前那么鲜活有力。现在,我的身体里有许多地方已经变质,某些器官一直如医生说的那样,被细菌或者病毒包围着。有时半夜醒来,我甚至能听见它们撕咬我的肉体发出的细微的声响。可是我无法看见它们,有时连医生都说不出它们藏匿的地方。况且我感觉我的体内每年都会有新的细菌或者病毒沉积下来,以致于有些病只能靠药物来抑制而无法根除。
  女医生配完药从一楼上来,为我选择了一个床位。我用笤帚扫了扫床单和被子,当我确信床铺之上没有别人遗留的细菌或者病毒时,她替我打开电褥子让我躺上去。这次流动在她和我之间的那种气息与医生无关,也与病人无关,而是与性别有关。我强烈地呼吸到她身上的母性气息,一闻到这种气息,我的紧张就有意无意地消失了。她让我把拳头攥紧又松开,然后拍拍我的手背,把一根寸许长的银色针头刺进了我的血管里,瞬间地疼痛过后,我看见我鲜红的血液从针头里倒流出来在白色的细塑料管里挣扎着。平时,我看不见它。平时它在我封闭的血管里滚动着流淌着,可是今天我在白色的细塑料管里看见了它的模样,我有些憎恶它。我想,今天它鲜红的色彩里,肯定有着我不可知的细菌或者病毒,它带着它们在我的体内运动着,而正是这些细菌或者病毒使我的某个器官发生了病变,让疼痛折磨着了我整整一个白天还有整整一个夜晚。
  女医生扎好针离开后,我坐起来斜倚着床头,看着液体在管子里一点一滴地下滑和跌落。我把输液器上的调节轮放到最大限度上,我要让瓶子里的液体快速地流进我的血管。尽管我觉得手背上扎针的地方有些冰冷也有些痛,但是,我毫不在乎。似乎这疼痛是我刚才看见的那些流出来的血液里藏匿着的病毒或者细菌发出地嚎叫声。我希望摆在我床头上的这些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液体能迅速瓦解和撕裂我血管里的细菌或者病毒,让它们在我的体内破碎,消融,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期盼着能听到它们在我体内更大一些的被撕裂被瓦解的叫声,我更希望能看到它们被四分五裂后的遗体和残骸。
  然而,短短时间里我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只有白色的空间在我面前逐渐扩大,无论我的目光看到哪里,都会被它碰断然后跌落。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只有房子里的一大片寂静从墙上下来靠近我,压迫我。此时它把我有形的疼痛扩展到无限。偌大的空间里,我无法引导我的疼痛走出我的身体,就像我无法把一大片宁静划破,割裂,然后给它找到一个合理的出口一样无能为力。
  一连几天,我都在这白色的弥漫和覆盖下疼痛着孤独着。一点一滴的液体从半空中吊着的瓶子里下滑着,跌落着。我忽然发现,这滴落的液体就像我身边一个长长的病句一样,只有逗号而没有句号,而我却无法修改它。我能做地就是看着它,我总害怕有那么一滴或者几滴卡在半空里下不来,就像我隔壁床上的那个病人,整整一个上午,他瓶子里的药还是那么些,可他的呼噜声却比他瓶子里的药还多。
  其他几个床上也躺着输液的人,只是他们和我一样默不作声。虽然我们着装不同,性别不同,病情不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身体里都藏匿着致病的细菌或者病毒。于是,在这白色的弥漫着和覆盖之下,关于疾病,关于死亡,关于尸体,关于葬礼,都在我的大脑中顷刻间生发出来并且缠绕着我,挥之不去。
  不过,我希望他们和我一样,等待时间在液体的下滑和跌落中过去,我希望在时间滑过去以后的那个瞬间,他们就能坐起来,披上衣服轻松地离开。
  然而这里没有时间,一连几天,我都觉得时间在这里行走的迟缓和艰难。年轻的护士教会我用天来计算时间,她说,今天,明天,后天。也许第二个后天过后,我就不用来这里了。但是,第二个今天第二个明天还有第二个后天,我还得待在这个空间里数着心跳,看着液体的滑落,看着一大片宁静在早晨就从对面的墙壁上下来靠近我压迫我。
  为了一种结果,我选择了等待。
  等待的时候,我看见窗台下的那盆花,它绿色的枝叶间开着并不鲜艳的花朵,花朵微小,干瘪,就像有病的人一样在这白色的弥漫和覆盖之下挣扎着。也许年轻的医生和护士都忘了照顾它,整个房间里闻不到花香。或者是这房子里的细菌和病毒太多,包裹了它,使它显不出生机。
  其实,我只看了它一眼,我并不关心它何时会有生机,何时会有芳香,我只关心这房间里的细菌和病毒,何时会在这白色的弥漫和覆盖之下,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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