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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石候大娘

2020-09-24抒情散文万里
大娘夫家姓石,娘家姓候,故得名石候氏。不过,大娘腰宽体胖,走路两边直晃悠,绝难让人与《西游记》里的石猴孙悟空联系在一起。大娘的父亲是个名中医,但讲究颇多。骨子里有种旧观念,认为一身的本事,只可传于一人,且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偏只生下两个

  大娘夫家姓石,娘家姓候,故得名石候氏。不过,大娘腰宽体胖,走路两边直晃悠,绝难让人与《西游记》里的石猴孙悟空联系在一起。

  大娘的父亲是个名中医,但讲究颇多。骨子里有种旧观念,认为一身的本事,只可传于一人,且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偏只生下两个女儿,只得传于了入赘进门的小女婿。大娘常引为恨事,虽偷学得一招半式,到底是无人指点,没能入行。妹妹和妹夫却因此都进了县中医院,成了吃皇粮的人。

  大娘虽不曾得到父亲的手艺,嫁于了老实巴交的大爷,但综观其一生,却最是个有福之人。先时,许是父亲觉得有愧于她,常有金钱接济,日子过得甚是丰实。再后来,两儿两女均已成家立业,且都混得相当不错。更喜的是,个顶个的孝顺老俩口,数次欲接至身边孝敬。大娘虽有进城之意,奈何石大爷执意守着老宅子不愿前去,与儿女相伴。大爷是这样跟儿女们解释的:自己和老伴的身体还算硬朗,在老家种种花养养草,挺好的。实际上,大爷另有想法,他自知石大娘个性较强,凡事爱作主,怕与儿女们闹起矛盾。儿女们没办法,只得隔三差五地开着小车,回来看望二老,顺便给点零花钱。

  儿女们都出去了,老俩口安心守着老宅,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孙女上初中,儿子儿媳借口说自己忙,无人照看孩子,大爷才答应去了城里。临行时,儿子说找人将老家院子里种上小麦。大娘不同意,说要全部种上冬瓜。儿子说那么多冬瓜吃不了,大娘白了他一眼说:“笨!我是要种出来送人的。咱们走了,这偌大个院子不得麻烦乡亲们照应着?回头咱就把自家院子里结出的冬瓜拿来送人,多好?”说得儿子儿媳哭笑不得:天哪!三亩地大的院子全部种上冬瓜,得拉多少架车送多少人家哦!

  大娘的慷慨大方是出了名的,据说有一年过春节,大娘买了三十多斤肉,切成大块,摆在盘中,然后加上糯米,做成了将近一百碗的米粉肉。儿媳问她做这么多干什么,她说是送人的。左邻三碗,右邻三碗,亲戚朋友一家三碗,最后还剩了三十多碗。儿媳于是报怨她买的太多,连冰箱都放不下了,太浪费。大娘反怪冰箱太小。这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她的名声从此蜚声众亲友间。

  有一次,一个远房侄女来城里看大娘,正好拿着一把花生,就随手递给了她。大娘一吃,觉得味道不错,就问是哪里买的。那人说就在小区门口。大娘于是让儿媳陪着说话,自己也要下楼去买点。等了半天不见回来,儿媳急了。正开门准备出去找,大娘噔噔地空着手上了楼。儿媳问她为何没买。大娘说:“买了,让人卖花生的送来,马上就到!”不一会,楼下上来个人,扛着满满一口袋花生,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儿媳气得直哆嗦,问她买那么多干什么,大娘火气更大:“我多买点咋啦?你姐大老远地来看我,临走送她点花生不行呀?”为这事,大娘气得好几天不起床。

  大娘与儿媳的关系就这么不冷不热地僵持着,谁也不搭理谁。难为坏了夹在中间的两个男人。石大爷有事没事总爱在她耳边劝叨:凡事想开点,儿女们也不容易,过日子讲究个细水长流,花钱得有所节制。儿子更是好话歹话说尽,就差没给她跪下了,大娘只是不依,还恨恨地说:“我说不到城里来,非要接来帮你们照看小孩。平白无故受你们的气。我自己在家的时候,哪年过年,床单窗帘不换两套新的?哪次走亲戚,不买个新竹篮提东西?也没见有谁说我个不字,怎么到了城里,买一袋花生都要打请示汇报?”儿子就跟着打圆场:“都是她不懂事,回头我狠狠地训她。”大娘这才不吭声。儿子训没训,大娘不知道,但儿媳妇到底也没跟她道声歉,这让她心中非常不快。

  大娘虽然讨厌儿媳,但对孙女是打心眼里疼爱。孙女上初二那年的一个周末,大娘忽然想去接孙女放学,顺便找老师问问其学习情况。孙女再三拒绝,奈何大娘主意已定,再难更改,孙女只得答应。下午四时,大娘算准时间准时出门。即至看到孙女和一帮同学从校门里出来,慌着迎了上去。那群孩子知道她是孙女的奶奶,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大娘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孙女却一把拉着她就往家跑。大娘说:“我还没见到你们老师呢,你这孩子,拉着我跑啥!”孙女一边跑,一边说:“你别丢我的脸了,快回去吧!”大娘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问:“我咋丢你的人了?”孙女扭头指着她的脚说:“你自己看吧!”大娘就低头一看,天哪,怎么脚上的鞋子是一只一个样的,大概是屋里看不清,穿错了吧,一只纯黑,一只咖啡,站在大街上,煞是显眼。大娘情知孙女心中不块,只是硬着头皮嘀咕道:“穿错就穿错呗,我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鞋,经常穿不一样的鞋,也没见谁笑话过我!”听得小孙女满脸通红,双眼泪花闪闪。

  大娘凡事爱作主,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恨不能将户口本上的妻子身份直接改成户主。孙女自小在县城某画室学绘画,且画得不错,曾在一次国家少儿书画比赛里获得过二等奖,至今兴趣不减。大娘爱孙心切,想要重点培养。初二暑假,大娘便提意要儿子送孙女去省城某艺术学院好好提高学习一番。孙女说自己快升初三了,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绘画之事可以缓一缓。大娘不爱听了,说孙女小小年纪不知上进,将来定然是个没出息的。又想着孙女没准和儿媳一条心,故意反对自己的提议,于是冷脸一拉,扭身进房,招呼大爷收拾衣衫回乡下老宅。吓得儿子跟在屁股后面一个劲地喊娘,又扭过头训斥自己的女儿,说什么不求上进,不懂奶奶好心,该打。孙女满腹委屈,但最终还是被迫同意了。至于儿媳的思想工作是怎么做通的,大娘根本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大娘一直要求跟孙女一起去省城,好照顾孙女的日常生活起居。但是,一家人商量着,还是由儿媳带着孙女,先去省城租个房子,然后联系学院老师,等报过名,一切安顿下来后,再接大娘去。大娘似乎感到自己受到了冷落,但想着此前众人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最大的让步,也就忍下了。到底心里有点不平,等到去了省城,看到儿媳只是租了一间十二平米的小屋,心里更是不快。没等进屋,就埋怨儿媳不舍得花钱,亏待了孙女。儿媳扭脸不答理她,大娘就又找孙女说理,见孙女也只是卖了只耳朵给她,总是不附和一声,这才闭了嘴。

  其实,像这样的临时居住地,十二平米已经不算太小了。只是儿媳与孙女万万没有想到,没过两天,这屋子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洗衣机,先后被请进了门。小屋几乎连落脚的地方也不剩了。实在没办法,儿媳妇只得将洗衣机扔在了门外。赤日炎炎,小小出租屋躲在高楼的夹缝里,风也不透一丝,令人窒息。没两日,大娘又买了部空调。算算花了六千多。又两天,回了趟县城。再回来时,又用儿子的医保卡刷了将近两千块钱的药。什么防感冒的,防中署的,止咳的,消炎的,补钙的,如此等等。这回儿媳彻底忍不住了,积压过久的不满,如火山喷发似的涌了出来。大娘也不示弱,唇枪舌剑,斗得天昏地暗。儿媳说大娘为老不尊,胡乱花自己的钱,大娘则说花自己儿女的钱,天经地义,更何况是花在自己孙女的身上。可怜的小孙女,左拉不住,右扯不停,慌得叫边上的租户来劝解。没想到越劝吵得越凶,最后大打出手,大娘的脸上被抓出数道血痕,当晚就搭车回了县城,第二天一早,收拾行囊回了乡村老宅。儿子开车来接了好几次,大娘总不愿回去,儿媳也没有露过面。

  大娘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逢人就说,自己和老头子千辛万苦拉扯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多不容易呀!没想到,孩子们成家立业了,就把她们老俩口扔脑后壳上,再也看不上一眼了,想想寒心啊!你们说说,我这一辈子,七邻八舍哪个不说我为人厚道大方?怎么偏偏自己的儿女就容不下我呢?听着的人就安慰她: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别难过了。大爷这一辈子都唯大娘是从,不敢有违。但这次却背着人说过好几次:孩子们也不易,别再当着外人败坏孩子名声了,大娘却始终未改。

  又一年,大娘的妹妹来看望她,人入进门,就止不住哭了。大娘问她怎么了,才知道儿女嫌她和老头子不把工资本交出来,把她撵出家门了,现在居住在一所老年公寓里。虽说是工资足够老两口花了,只是想着心里难过。妹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着:我多不容易呀,几个孩子都没有工作,打点零工,挣的钱全部揣兜里了,家里一应开支都得我们老俩口掏腰包,我把工资本交出来咋办呢?大娘看着头发花白的妹妹,突然想起数次驾车回来接自己的儿子,一时无语,流下泪来。

  大娘从此再也不提儿子儿媳的事了。那年,她已是七十六岁。

作者姓名:杨国宏(安徽合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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