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事之忆
中原大地，是冬小麦的故乡。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小麦的抢种与抢收，是最重要的农事活动，那种繁忙的景象，令我至今难忘。
作为主要农作物，小麦的种植,必须精耕细作，讲究的是地要平、土要碎、种要匀、肥要足，只有这样，来年才会有一个好的收成。正所谓人若不哄地，地才不哄人。农历九月下旬，秋庄稼收罢，便开始种麦了。翻地、耙地、播种、施肥，时间紧，活路稠。那时农用机械尚未推广，所有工作，全部依靠人力和畜力来完成，效率很低，劳动量很大。
播种的时节，最怕多雨。眼见到了该翻地的时候，可天空中依然淫雨霏霏，田地间汪洋一片，根本无法耕作。然而时令不等人，种子播不下去，来年就没有收获。无奈之下，只好点种或者撒播。所谓点种，就是用木棒在地面上戳一个小洞，丢进麦种，再用泥土覆盖。这种原始的办法,极为费工耗时，而且出苗率很低。撒种就是在地面积水不退的情况下，把种子如同汤锅中搁盐一般撒进去，至于将来能否着床发芽，麦苗是稀是稠，全得看天意了。这些播种方法，原本就是无奈之举，来年减产，已经注定。
春夏之交，小麦抽穗，这也是农人较为揪心的时节，最为害怕的，还是天公不作美，风雨不协调。因为我的家乡是丘陵地貌，供排水设施缺乏，所以种起庄稼来，既怕天旱又怕天涝。此时若是天旱，小麦则不能够顺利灌浆，成熟之时颗粒干瘪。若是阴雨过多，光照不足，则又容易生发病虫害。遇到大风天气，还担心出现麦子倒伏。总之，只要“老天爷”稍不高兴，灾害便会随时降临。
若能风调雨顺，麦子如期成熟，那么接下来就进入抢收阶段了。所谓抢者，含有全力以赴、争分夺秒的意思。因为如果收割不及，成熟后的麦粒就会在烈日的暴晒下迸落，造成减产。或者是在连阴雨天的作用下，再度发芽，造成绝收。因此一年的收成，全由这短暂的几天来决定。乡亲们称这几天叫“焦麦头”天气，意味着农时十分紧迫。在这段时间里，各家各户无论是男女老幼，只要是能够行动的，全部下地。家中的存粮，全部拿出来，填饱肚子，攒足力气，磨快镰刀，准备开始一年中最为艰苦的劳作。
手工割麦，效率极低，一个精壮劳力，一天也只能割一亩多地。所以过去一个麦收季节，大约要持续十天左右。在这期间，大人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叫醒睡意正浓、极不情愿的孩子们，匆匆吃完早饭，提上一桶凉茶，一头扎进麦田，趁着天气凉爽，抓紧进行收割。直到烈日当空，大地滚烫，人人饥渴难耐的时候，方才收工。午休的时间，也极其短暂，午饭过后，稍稍“眯瞪”一会儿而已。下午的劳动，往往会持续到天黑。若有月亮，还会干到深夜。等到赶回家中，我们这些孩子早已困倦已极，饭也不吃，倒头便睡。感觉还没过多长时间，父母喊叫起床下田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抢收时节，乡村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农人的脚步匆匆忙忙，招呼的声音短促急切。家人之间，已经顾不上闲话。吃饭睡觉的时间，已经压缩到最短。身上的衣服，已经数天未洗，汗渍斑斑，粗糙硬挺。头顶的草帽，已经开线。脖子里的毛巾，已经变色。乡亲们一个个皮肤黝黑，满脸倦容，疲惫不堪，然而心中所想的，依然是未收的麦子，所以片刻也不敢松懈，拼命干活。其时的辛苦，一如白居易在《观刈麦》诗中所写的那样：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署土气，背灼炎无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
麦子收割完毕，就要开始脱粒了，在我们老家俗称“打场”。把麦捆解开，在晒场上摊匀，用牛拉上石磙，拖上石板，一圈圈地碾压。数遍过后，挑起已经碾软的麦秆，晒场上便留下了一地的麦粒。接下来便开始拢堆、扬场，在风的作用下，麦粒与麦糠分离，期盼已久的粮食终于露面，散发出阵阵清香。然而此时的麦粒，仍需要再晒上几天，方可收储。在这期间，既要不停地翻晒，又要提防下雨，一刻也离不开人，就连夜晚也得看守。直到颗粒归仓，农人的心才算彻底放下。那时他们为最期待的，就是尽快吃上香甜的新麦面条，或者是新麦馒头。
从麦子的播种与收获，使我真正感受到了农事的繁重和农民的辛苦，也更加懂得了对粮食珍爱、对生活珍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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