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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伟大的工程

2020-09-24抒情散文杨林

我梦见自己在黄昏的时候变成了一只蚂蚁。当我变小的时候,我看见这片麦地成了一片我永远也走不出的森林,我用了一天的时间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亩麦田,每走动一步,我就在那些参天的树上留下一个唇印,当我的脚忙于赶路时,我只能这么做,用自己的牙齿在高大
我梦见自己在黄昏的时候变成了一只蚂蚁。
当我变小的时候,我看见这片麦地成了一片我永远也走不出的森林,我用了一天的时间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亩麦田,每走动一步,我就在那些参天的树上留下一个唇印,当我的脚忙于赶路时,我只能这么做,用自己的牙齿在高大的树干上留下一个唇印代表我曾走过。在我是人的时候,我走起路来耳边生风,没几步就跨越了田埂到了麦田的另一边。此刻,我无法从那些葱郁的“大树”之间看到麦穗。
当我仰起头来的时候,我保持着那种我还是人的时候的表情,从麦穗间透露出来的阳光细碎的撒了一地。我以熟悉的角度久久的打量着这片似曾熟悉的天空。仿佛这样的角度下还温暖的保存了我的某些记忆。我用了一个慵懒的眼神,微微的侧倾着头,感受着那一丝丝撒下来温暖。我并不能依据云朵的样子和天空的颜色来辨别方向。当我是个人的时候,我就在天地下感受了那种高大与宽广。此刻,我以这么小的姿态来看这片麦田和天空,我以为奇特急了,我无法伸出手去触摸那些高大的麦子。如果我的手还在,一颗麦子的身体总该比一棵树光滑吧!
我的手变成了脚,有那么一瞬间我是庆幸的。我庆幸一双脚不必在如此的艰辛,但那双使用惯了的手总是在行走的时候停下来,他仿佛在思考要和谁握手,或者什么东西要拿。直到意识到那不再是一只手才复又撑在地上,开始了行走。我肆无忌惮的在麦田中爬走,我不用开口讲任何一句话,只要我用触角轻轻的碰一碰麦子,他们就懂得我要横行过去,不给让就直接爬过去了。我庆幸的发现,我的世界开始便的富有挑战了,以前遇见山川,遇见荆棘我都会远远的绕一条路,此刻谁挡着我我就从他身上爬过去。当然我不从老鼠和兔子的鼻子上爬过去,那些对我老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在我变成蚂蚁的的几日里,我弯弯曲曲走过许多没有规则的路,我都细心的做了不同的标记,以便以后来重新来到这里。
有一天黄昏的时候,我爬到了麦田边上,一口气爬上了高高的田埂,我坐在田埂上喘着气,望着西边的云彩。当我还是个人的时候,我不知多少次站在这个位置看夕阳。麦田涌动,一波一波淹到人的心里来。这一次,我看见了夕阳如同一张考热的盘子,麦田像是一片海,滚滚的麦浪涌上来,那股成熟的气息几次使我毙了气。我捂着胸口坐在高高的田埂上像是消化一顿快餐那样消化着这个独有的下午。我很少考虑到怎样才可以恢复到人的样子。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在一个清晨的时候,我在麦田当中散步,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变了,所有的麦穗都黄了,饱满的粮食落在我的筑巢不远的地方。最初我生活在,一片叶子地下,一场雨让我明白那不足以是个歇脚的地方,第二次我寻找了一口窑洞,后来发现那是一只甲虫的家,他看到我,怒目以示,意识我悄悄的离开了。我是在第三次在靠近田埂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窑洞。能看见麦子的长势,和夕阳的沉落。我便暂时住下了。当我看到这颗粮食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伟大的想法,在这片疯涨的麦田之下打一个通道,把所有遗落在地上的粮食藏在麦田之下。

我没有想过一年有多漫长,我的任务就是在麦田下挖通一个地道,收获所有遗落在地里的粮食。
我的工程几乎都是在太阳未出来之前开始的,有一个黎明,我走出洞穴,抬起头看到东方一片泛白,这个夜过去了。那种白像是某一个我逝去的天空,我不记得究竟是哪一天的了,一半晴朗一半混沌就像说不清的生活。当我低头挖洞土块的时候,我常常思考我究竟要说清楚些什么呢。当东方破晓的时候我会站在昨天站过的地方,用同样的眼神,甚至让思想也恢复到昨天的样子。等阳光打在我的身上延续那一段没有想起来的事情。我站在那里时常常忘记了手上拿着土块,忘了丢掉。没有一个人会提醒我,我疯狂的走遍了大半部分田埂,没有看到一个人和一只蚂蚁。我踩着影子,影子踩着我匆匆的跑过去了。
当太阳微露光芒我便有了一种超然,我细细的想了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比我当人的时候多出了四肢,在刚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用哪一条腿来走路。但事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他们并不争抢,和谐的搭配着。此刻他们平凡的支撑在地上。我想不起那种超然从那里来,我昂了昂头,眼睛似乎有了独特的视角。我感觉到了一种悲凉,由悲凉产生了一种傲世的目光。
太阳呼唤了我的影子,我的搬运工作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当我挖动一个土块,我便退出来,将土块堆在洞口。我想过在门口搭一座堡垒,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战争。但我习惯了眺望,我想我应该拥有那么一个地方。我过早的用自己的身躯比划了麦粒的大小。到我吃的胖的走不动,就会像麦粒那么大小。当然我永远不会那么胖。搬运是一种耐力活,并不考验力气,我庆幸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当我是人的时候,我一口气走向了沙漠的腹地,经过芨芨草掩盖的沼泽,然后复又回来,并不觉得十分疲倦。我不断的挖掘着,不时的用身体丈量着洞穴的大小。我确信那只有我和麦粒能进来,兔子是不该跑进来的。
在搬运的过程中我常常思考到人生的问题,总发现当人的时候没有好好的讲过话,没有好好走过路,甚至没有好好的谈一场恋爱而可惜。这些事情的细节像是一张网那样布满了我的思想,于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和无聊,有些工程是这样的,开始时很伟大,劳动时很艰苦,成功时很伟大。我不止一次在黄昏的洞穴口想念一些事情,比如我用了三天的时间围着麦田跑了一圈,想搬到南极去盖城堡。去法国的巴黎去旅行,或者在林子当中烤土豆,诸如此类的事情想了很多。我一直坐在一个地方看夕阳,尽管我没有换过地方,每天的夕阳都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温情,有的时候惆怅,有的时候犹豫,有的时候悲伤,有的时候孤独……这些感受我记在了一面墙上,没有人看得到。
我最漫长的还是搬运土块,我发现那些麦子已经被什么人搬走了,于是我加快了搬运土块的速度。粮食已经在地里落了厚厚的一层,糟蹋了。
三.我不知道秋天是什么时候到来的,有一天我抬起头来看太阳。突然就发现这个世界变化了,与曾经不相同了,太阳再没有那么燥热,树梢已经停留了一阵风,压的树梢沙沙的响。几只麻雀蹿上树梢,顷刻消失在绿叶当中。
昔日我一遍遍观望的麦田全部黄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我想这个季节来临之前怎么没有一点点迹象呢,哪怕是一阵风,一阵雨,一声鸣叫,或者一只种子暴开的声音。可是生活出奇的静,我并没有歇脚打盹的时候听见闷闷的爆破,我睡眠的时候夜像是铺展的褥子,被压在身下,异常的宁静。当我失去人的躯体以后,我再不用为房子担忧,这种娇小的身体使我养成了随遇而安的习惯。我可以痛快的睡在露珠底下,叶子之上,有的时候就爬到麦子上去,背躺着看天上的星星,我喜欢闻麦子饱胀的如同乳汁的味道,虽然我没有近身过任何一个女人,但我能感受那种清凉甘甜的味道。我闻不到星星的味道,我一直想知道星星的味道师傅也夹杂这乳汁的味道。我悄悄的问她,她一眨眼消失了,原来是个羞涩的女孩子。总之我没有固定的住宿,我总是发现新鲜的合适我住的地方,由此我很贪恋这个世界。天空大的出奇,没有人和我争抢这片天空,每一天我都感受到昨天我呼出的气体又被今天呼吸到了,那种温暖没有办法描述清楚。我算了算,我在一片麦田那么大的地方里居住过,在哪里屙屎,在那里撒尿我都记得,我为那些地方做上了标志,因为我想弄清楚,被我吞下的草籽是否会在粪便中长大。
我已经丝毫不介意我的脚了,那么多脚没有我想象的复杂,我完全可以不顾虑走路时先迈哪一只脚。他们都是听命我的思想的,我庆幸我被上天创造的悬念,当我想走路,有这个意象的时候,我的脚就像一位导游,带着我的身体前行。
当我换了不少地方的时候,我也一度忧虑我的前程,当我成为一只蚂蚁的午后,我突然感受了从所未有的孤独。我觉得身子瘙痒,缺少点什么,这种想法迅速的将我淹没。我抬头看太阳,太阳正瞪着眼睛看着我,在突然之间,我的脑子里像是抽了一口气,我发现这样的麦田,这样的生活只有我一个人享受,那些草叶上,露珠上留着我享用的残骸。我是在那个下午突然意识到小一个女人的,在屋前屋后我找过了,在我眺望的田埂上,在我看星星的麦子上,我都没有看到一只蚂蚁的踪迹。当我成为一只蚂蚁的时候,我就不能随便的与一个女人结婚了,我应该找到一只雌性的蚂蚁进行交配,繁殖下一代。我周身的血液里流淌着躁动的血液。我感觉浑身的不适,于是我在一株麦子上咬下一串压印,希望被一只雌性的蚂蚁看到,在干完这些事情,我突然想起狗的样子来,于是也学着狗的样子撒了一泡尿。身体的温度顿时降下去了。
我的情欲与这个季节悄然的来到。空气中浮满了香郁的奶香。
我开始忙碌了,我经常一个人汗流浃背的推动一粒麦种,我打算在这个季节把淌落在田地里的麦子全部搬进我挖好的洞穴中埋藏起来。我已经规划了麦粒摆放的样式,我的情欲每当滚动麦粒的时候就不断加深,我揣想那时女人的奶,我正在推动的是女人的奶。我花费了相当无聊的时间和漫长想象这些,浑身滚烫的汗珠落下来,掉进麦田里。我想象一滴汗水长成大树,长成花朵,长成一个女人。这对我来说充满意义与激情。
我用了九十天搬那些麦子,每次都是下午五点以后开始,十二点结束。睡到早晨十点起来沿着麦田兜一个圈子,我已经熟悉了周边的坏境,我很想看看在我留下痕迹的地方有没有一个雌性看到我对情欲的宣泄。这种无聊的生活持续了有足够五十天的时间,我便相信上帝一时兴起给我创造了性欲与生殖器,并没有记起应该给我一个女人,我几乎泯灭了身边要有一个女人的想法,我依然保持着每天站在田埂眺望的习惯,看看远方,就会知道生活不在别处。
在第九十天我终于将所有的麦子搬进了我挖出来的洞穴当中。当我站在仅留有一条通道的地方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多么的伟大,干了多么一件伟大的事情。此时,所有的情欲与麦子一样都慢慢的堆放在屋子当中了。我知道,在不久,在突然的某一个早晨雪也会来临。
那个季节我什么都没有料到,但是准确的料到了冬季的来临。那一个昏黄我到了人们居住的村庄,我看见炊烟有点紧,有点阴郁,这天天空似乎要讲述什么。
第二天当我穿着自己用草叶编织的大衣走出洞穴的时候,迎面袭来一阵冰凉,我的眼睛害怕的躲起来了,我找了很久,才鼓励他睁开眼睛,顿时一个漆白的世界呈现在我的面前。麦田早就空了,留着的麦茬被雪藏了起来,这个早晨我用了很多心思寻找在秋天走过的那条路,我想过,那条搬运麦粒的路早被我的双足踩踏的僵硬,覆了雪的地方应该底下去。我的目光缓缓的从雪上扫过去,我并没有看出一丝丝的踪迹来。许多的事情,许多的想法,许多的角落,还有田埂被一场雪藏起来了。我目量一片雪花的体积,想象我双脚踩踏上去的冰冷与寒冻。
这个早晨我什么都没干,什么也干不成。我第一回这样闲下来,我开始用目光量自己的孤独,这个季节,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依然是一个人,在这片雪地里我无法找到一个同类和我讲话。
于是我将一粒粒麦粒堆放在一起,躺在麦粒里,想象秋天的夜晚宁静的天空和星星。我时常望着自己的生殖器发呆,在这个季节它已经彻底的萎缩了,它像一块赘肉那样多余在身体之上,像一个烟锅子上的破荷包一样。此刻它已经不再拥有力量和情欲,他平静的躺在我的双腿之间无奈的看着我,正像我看着他一样。在过去的岁月当中我们彼此都有着无奈与难堪。我和他/它都老了,显得那么没用。
我老了,我开始嘲笑身体的某个部分,在年轻的时候那么唐突那么力量的要做一些事情。在老了,它失去了青春时的雄壮和耀武扬威,不起眼的活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垂头丧气。不断的把自己藏起来,再不吭一声。
我时常想起我是人的时候,那时候我住在房子里,用碗吃饭,在炕上睡觉,在黑暗中扯着呼噜说着呓语。每当黄昏,屋子上的炊烟就飘起来了,母亲在早下抬起火光映红的脸看着我们笑,当我成为一只蚂蚁,我不知道,上帝安排他们去干了什么。有些话我时常想说,想说说这些年的经历与成长,看他们苍老的脸笑笑。可是这个冬天我苍老的厉害,没有一个人能听我讲话,陪我读过生命的孤冷期。一次次在梦境中醒来,我发现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已经死去了,它不能为我工作了,我知道自己的死亡临近了,我想起那些部位在年轻时的样子,年轻时的姿态。现在他们先里我而去了,一不小心就会停止呼吸。
我在洞穴中闷的太长,终于无法走动了。连那几双脚我也无法支配了。我只能放思想出去,想着年轻时睡在麦子上闻到的甘甜的奶香,此刻身体已经平静下来。他们都不在听从大脑的指挥了,偶尔我想起在麦田中跑步的样子,当年在麦秸秆上咬下的牙印。这些早就应该消失掉了吧,我的身体也将不复存在,腐烂成一缕缕空气。
我常想出去看看春天,看看火燎火势的成长的麦子,几次我在梦中看到我忙了一个秋季的粮食在某个早晨,阳光打在窗柩上的时候萌芽了,倔强的种子,顶开了地皮,我的父母在不远处看着我微微的笑。
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只蚂蚁的工程,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只蚂蚁的收获。一个雨季以后,麦子长的像是火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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